噠噠的馬蹄在空曠的紫禁城中響起。
朱由檢一手攬著周鈺纖細的腰肢,一手緊握著韁繩,身下的駿馬邁著輕快的步子,在青石板鋪就的御道上小跑著。
清冷的秋風迎面吹來,將兩人的發絲都吹得有些亂糟糟的。
周鈺起初還有些緊張,雙手緊緊抓著朱由檢的衣角,但很快,這種新奇而刺激的感覺就讓她忘記了害怕。
她的臉頰被風吹得微紅,眼中卻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慢點,陛下,慢點……”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卻更多的是歡快。
朱由檢嘴角噙著笑,非但沒有減速,反而雙腿輕輕一夾馬腹,身下的馬兒驟然加速。
“抓緊了!”
“啊啊啊……說了慢一點!”
眾人一路馳騁,很快出了玄武門,來到西苑入口的乾明門處。
就在穿過門洞的一瞬間,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
一望無際的湖面在晨光下水波粼粼,宛如鋪開了一張巨大的錦緞。
湖邊翠蔭相映,奇石羅列,遠處的亭臺樓閣在薄霧中若隱若現,宛如仙境。
“哇……”
周鈺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嘆,她出身江南水鄉,見慣了小橋流水,卻從未見過如此浩瀚壯麗的皇家園林。
朱由檢也被眼前的景色所感染,不由得勒住馬韁,放緩了馬速,任由馬兒在湖邊信步而行。
他環顧四周,秋日的西苑別有一番風味。
風中帶著水汽和草木的清香,幾只水鳥從湖面掠過,留下一圈圈漣漪。
樹上的葉子已經開始泛黃,偶爾有幾片被風吹落,像金色的蝴蝶一樣在空中飛舞。
草叢里,不知名的秋蟲還在不知疲倦地鳴叫著,為這片寧靜增添了幾分生機。
朱由檢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連日來積壓在胸口的沉郁之氣,都隨著這一口清新的空氣消散了不少。
他心中忍不住感嘆,難怪歷史上那么多皇帝都沉迷于享樂,成了昏君。
身處這樣的地方,坐擁這樣的美景,誰又能不動心呢?
如果他不是穿越到了這華夏陸沉,神州板蕩的關鍵節點。
恐怕他也想試一試那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夜夜笙歌的昏君生活!
這幾日,他殫精竭慮,所處之地不是乾清宮就是文華殿、武英殿。
那些宮殿雖然宏偉,空間看似龐大,卻處處透著一股壓抑人心的沉重。
勸進儀式、登基儀式、朝會儀式,壓得他這性子都沉重起來。
短短數日間的騰挪借力,相互博弈,更是讓他幾乎忘了一件事情。
這整座紫禁城,連同眼前的西苑,都是屬于他的。
——我乃天子!
在后世,哪怕是那些所謂的財團首腦,商業巨子,又有誰能真正擁有一座城池作為自己的宅院?!
而在這座城池之外,是人口百萬的北京城。
再往外,是人口千萬的京畿河北。
再再往外,則是大明朝的兩京一十三省,上億的生民!
而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之外,還有更廣闊的世界。
東亞的藩屬,南洋的諸國,甚至遙遠的歐洲、美洲……
既然他來到了這個時代,成為了這片土地的主人,又為何不能讓整個世界,都成為華夏的“西苑”呢?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便如野火燎原,再也無法遏制。
一股難以言喻的豪情壯志在他胸中激蕩,朱由檢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澎湃,猛地仰起頭,對著浩渺的湖面發出了一聲長嘯!
“啊——”
少年的嘯聲稚嫩卻充滿生氣,在空曠的西苑上空回蕩,驚起了一灘鷗鷺。
周鈺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一縮腦袋。
但轉過頭看著他那意氣風發的樣子,竟也忍不住跟著“啊啊啊”地大叫起來。
一時間,這深宮之中回響著兩個少男少女此起彼伏的大叫。
叫了一陣,兩人都停了下來,忍不住又相視一笑。
朱由檢心情大好,他翻身下馬,然后伸手將周鈺也扶了下來。
他叫過一直遠遠跟在后面的高時明。
“高伴伴,找個人通知涂文輔,告訴他,兩個時辰后,朕要親往內教場,校閱內操凈軍。”
“奴婢遵旨。”
高時明躬身應下,隨即一揮手,一名小太監立刻領命,匆匆朝著宮城的方向跑去。
安排完事情,朱由檢牽起周鈺的手,兩人沿著湖邊的小徑慢慢逛了起來。
溫暖的陽光透過樹梢,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光影。
這幾日,他心思抑塞,又急于打開局面,做事難免從急從狠,帶著一股戾氣。
方才他在乾清宮面上不顯,扶著周鈺躍上馬背的時候。
心中想的還是來一波閃擊內教場的戲碼。
到時候當場擊鼓點兵,殺氣騰騰地看看那河北魏四給他練出來的“馬穆魯克”,到底是個什么貨色。
他甚至已經想好了,如果凈軍表現不堪,他該如何發作,又該如何借機清洗內廷。
說起來,簡直就是一套標準的歪嘴龍王式的爽文戲碼。
但此刻,經過這湖光山色和身邊佳人的洗禮,那股沉郁之氣一掃而空,頭腦也變得清明起來。
他頓時就意識到了自己這個選擇的問題所在。
突擊校閱,看起來似乎很威風,實際上卻是在自損根基。
凈軍表現上佳還好,一旦在這種突擊校閱下表現不佳——這幾乎是板上釘釘的。
那么損失的除了御馬監的顏面,更多的還是他這位至尊的威嚴。
這支軍隊是禁軍,是理論上護衛天子,拱衛京師的最核心武力。
它最大的價值就是存在。
只要存在著,他的真實戰力就永遠徘徊在極弱和極強之間。
此即所謂“存在主義”武裝是也。
文官們會忌憚,京營會忌憚,京畿的衛所也會忌憚。
要淘汰凈軍,方法多的是,可以慢慢來,溫水煮青蛙,完全不需要如此急躁,更不需要用這種自曝其短的方式。
“利不可極,勢不可使盡……”
朱由檢在心中對自己輕輕說道。
戒急用忍,這四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
尤其對于手握大權的人來說,克制自己的**和沖動,遠比釋放它們要困難得多。
想通了這一點,他只覺得心胸豁然開朗,整個人都輕松了下來。
他轉頭看向周鈺,臉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走吧,長秋,我陪你好好逛逛這西苑。”
他拉著她的手,指著遠處的一片建筑。
“我小時候,皇考還帶我和皇兄來這里玩過幾次呢。”
“那個時候我們還在這里騎過竹馬,結果皇兄把我弄哭了,嚇得自己也哭了哈哈。”
“走,前面拐個彎,一路走到底,就是豹房了。你出身江南,肯定沒見過豹子吧?哈哈,我帶你去開開眼界。”
“我跟你說,那豹子你別看很兇了,叫起來就和小貓一樣……”
下午溫暖的陽光灑落,照出兩道細長的影子。
其中一個高大些,不緊不慢地走著,另一個低矮些,卻蹦蹦跳跳,如同蝴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