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布完成立勇衛營的旨意后,朱由檢干脆讓原有營卒都解散,單單留下勇衛營。
六百個伍長各自帶著三五個人,歪歪扭扭在校場上列了個稀稀拉拉的隊列。
看起來比原本還要散兵游勇。
但這也沒辦法,軍隊最重要的就是組織度。
整個組織被他原地打散了,提上來六百個各自平級,互不統領的伍長,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然后臨時趕制兵牌,又讓各人認準隊伍,鬧哄哄地搞了一下午,那些散出去幫忙的內使們各個喊得聲嘶力竭。
忙完這些事,轉回到乾清宮時,天色已經不早了。
秋日的太陽斜斜地掛在天邊,金黃色的余暉透過窗欞,在地磚上灑下一片斑駁的光影。
朱由檢急匆匆走進大殿,端起茶壺對著嘴就是一通猛灌,這才長長舒了口氣。
他的臉頰紅彤彤的,此刻依然有些發燙。
今天在校場上,那一聲聲“愿為陛下效死”,依然在他腦海中回蕩。
手握利刃,殺心自起啊。
他這下終于能理解趙匡胤、李世民、Judy的感受了。
暴力,是這個世上大部分問題的解法——哪怕這些解法往往不是最優的。
他放下茶杯,心中的潮水慢慢平復,努力恢復到那個冷靜到近乎冷漠的皇帝模式。
“徐應元。”
他站起身來走到屏風前,在大明混一圖旁邊,正是一副京城戍衛圖。
一直垂手侍立在旁的徐應元,立刻趨步上前,躬身道:“奴婢在。”
“朕今天看地安門往西,靠近十剎海那邊,似乎有一大塊空地?”朱由檢說著,手指點在了地圖上兵仗局隔壁的一片空地。
“陛下說的是這里?”徐應元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隨即答道:“回陛下,那塊地并無主人。照著祖制,皇城左近,要么是內宮、外廷的衙門所在,要么便是上直親軍的駐地,其余地方,一概不許百姓起造房屋的。”
朱由檢點點頭,這和他預想的差不多。
他轉過身,重新坐回御案后,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那你去安排一下,明日一早,就讓勇衛營的駐地挪到此處。營房、馬廄,抓緊時間建造起來。”
“還有盔甲、戰馬、軍襖等,也從盔甲廠、兵仗局、太仆寺等地著人補齊。”
“另外,把今日選出的那六百多名暫代伍長,都給朕統計一下,看看有多少人粗通文墨。明日下午,把這些通文墨的,都叫進宮來,朕要親自考校,選拔隊官和把總。”
朱由檢一口氣說完,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微微喘了口氣。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他們的伙食,以后就讓光祿寺一體負責,標準和大漢將軍一樣,全用最好的京粳。月俸兩石,也不要再走五軍都督府的賬了,直接從內供用庫支取。”
這一連串的命令,讓乾清宮內的氣氛都為之一凝。
常規時節的兵事調動,不管建軍、駐地、人事、糧俸,都是有固定流程的,肯定要經過五軍都督府、兵部去下達。
以皇帝中旨,親自抓住3000兵馬,這事只有武宗皇帝才干過!
徐應元心中一凜,立刻躬身領命:“奴婢遵旨!”
然而,就在此時,一直站在旁邊默不作聲高時明,卻突然抬起頭,似乎有話要說。
朱由檢眼光一掃,高速運轉的腦袋此刻好用得很,頓時猜到幾分緣由。
他沒等高時明開口,便直接抬手打斷,“內府的糧食不會不夠吧?”
高時明準備好的一肚子說辭,瞬間被堵了回去。
他微微一愣,旋即拱手道:“陛下明鑒萬里,內供用庫……恐怕確實支應不了這三千人的口糧。”
朱由檢臉上頓時悻悻。
他之前太過高興,一時忘了這一遭。
我大明明朝的財政體制,向來是量出為入。
也就是說,朝廷會根據每年固定的支出,來確定向地方征收多少錢糧。
內府的用度也是如此,每年從南方征收上來的“白糧,基本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早就安排得明明白白。
整個內廷,包括宮女、太監、雜役等等,加起來也不過兩萬人上下。
現在突然要增加三千名精壯士卒的伙食和糧餉,真正要落實是要花大量時間去調配、挪移的。
“內供用庫的白糧,一年定數是多少?”朱由檢問道。
高時明不敢怠慢,連忙回道:“回陛下,內府白糧,如今一年的定額,是十七萬六千石。”
十七萬六千石……
朱由檢在心里默默計算了一下。
三千人的勇衛營,如果按日食二升的標準精銳飯量,一年純干飯就需要兩萬多石。
如果再加上每人每月兩石的月俸,那一年就是七萬多石。
兩者加起來就是九萬石。
這么算來,內府的白糧,甚至將將能養上兩營兵馬。
但是……
他看了一眼高時明和徐應元,只能放棄這個妄想。
朱由檢搓了搓有些發燙的臉,讓自己的頭腦稍微冷靜了一下。
他還是有點操之過急了,就像小孩子剛拿到心愛的迪迦一樣,恨不得什么最好的都給他。
他想了想,轉頭對徐應元說:“罷了,糧草之事,暫且還按京營舊制來吧。”
這是一個妥協,也是一種無奈。
他隨即又問道:“不過,全員月給兩石軍俸,這個能做到嗎?”
這一次,徐應元答得很快:“回陛下,這個沒問題。只要還在京營的編制里,按舊制發放,五軍都督府那邊不敢克扣。”
朱由檢點了點頭,心里稍稍松了口氣。
錢糧之事,急也急不來。先把軍心穩住,把架子搭起來,才是最重要的。
他沉吟片刻,又想起一件事。
“京城里,是不是有個武學?”
徐應元答道:“是的,陛下。就在黃華坊的智化寺邊上。”
“嗯,”朱由檢應了一聲,“明日,也請幾名武學最好的教師進宮來,朕要看看,他們平日里都教些什么。”
“另外,把戚繼光的《紀效新書》和《練兵實紀》,還有往年武舉最好的考卷,都給朕找來,朕要看看。”
朱由檢說完,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他以前從來沒想過自己會穿越,更沒想過會成為一個皇帝。
但沒事,他非常有自知之明。
和平年代長大的,可能是個好皇帝,是個好的改革家,但大概率應該不是什么霍去病式的軍事天才。
什么三段射,什么軍師旅營,什么特種作戰,先擱一下吧。
先賢有言——不對,后賢有言,沒有實踐就沒有發言權。
他還是老老實實地,先去尊重這個世界里,那些用真刀真槍,用無數人的鮮血和生命總結出來的經驗。
戚繼光,就是這個時代最頂尖的軍事家。
在江南打倭寇,做鴛鴦陣,到了薊鎮,又做車營,先看看他的兵書熟練一下。
后面再把這個時代前線趟過刀子的勇士叫過來一對一請教一下,才有資格對軍事改革、軍事行動指手畫腳。
就在朱由檢沉思之際,一名小太監匆匆從殿外走了進來,在馬文科耳邊低語了幾句。
馬文科聽完,臉色微微一變,快步走到御案前,躬身稟告。
“陛下,劉老娘娘……請您去慈寧宮一敘。”
靠在御座上的朱由檢緩緩睜開眼睛,臉上一時間全是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