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峰沒有立刻回答,他拿起桌上早已涼透的茶杯,喝了一口,目光落在地圖上,像是在尋找著什么。
“辦法,總是有的?!痹S峰放下茶杯,“只是會很麻煩。”
千葉真平抬起頭,看著許峰:“你有什么想法?”
“石井四郎說他花了錢,是‘購買’的實驗機會?!?/p>
許峰的手指在地圖上輕輕敲擊著:“既然是交易,就一定有賬目。哪怕是幾百年前的黑奴貿(mào)易,販子們也會記賬。我不信731部隊那么大一個機構(gòu),會沒有財務(wù)記錄?!?/p>
千葉真平眼睛一亮:“對啊!賬本!只要我們能找到731部隊的賬本,查一查里面到底有沒有‘購買實驗體’這筆支出,石井四郎的謊言就不攻自破了!”
“如果賬本上沒有這筆錢,就說明他是在撒謊。如果賬本上有這筆錢……那更好,這本身就是反人類罪的鐵證!”
這個想法讓房間里沉悶的氣氛為之一振。
小林雪子也反應(yīng)過來:“是??!賬本!就算他們想偽造,也不可能做得天衣無縫!”
“這個思路不錯。”千葉真平摸著下巴,露出了難得的笑容,他拍了拍許峰的肩膀:“行啊你,腦子轉(zhuǎn)得夠快。我還以為你只會打打殺殺,沒想到還會查賬。怎么,以前在抗聯(lián)的時候,兼職過會計?”
許峰白了他一眼,沒搭理他的玩笑。
他看向一直沉默的山口秋子,語氣溫和了許多:“秋子小姐,你在731部隊待過,對部隊的財務(wù)部門,或者管賬的人,有印象嗎?”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山口秋子身上。
山口秋子抬起頭,嘴唇動了動,臉上卻露出了為難和歉疚的神色。
她思索了很久,最后還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對不起,許峰先生。”她的聲音很小,帶著一絲愧疚:“我只是一個普通的護士,平時接觸的都是實驗室和病房?!?/p>
“財務(wù)部、經(jīng)理部那些地方,是高度機密的區(qū)域,我們普通隊員根本不準靠近。而且……”
她頓了頓,似乎在回憶著什么,眼神里流露出一絲恐懼。
“而且,1945年8月,部隊接到撤退命令的時候,非常突然和混亂?!?/p>
“石井長官下令,所有帶不走的東西,尤其是文件資料,必須全部銷毀,一片紙都不能留下?!?/p>
“我記得當時,部隊的焚化爐連續(xù)燒了好幾天,黑煙把整個平房區(qū)的天空都染黑了?!?/p>
“賬本那么重要的東西,他們……他們不可能留下的?!?/p>
山口秋子的話,像一盆剛燒開的冷水,又把大家剛剛?cè)计鸬南M麧矞缌恕?/p>
房間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千葉真平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媽的,白高興一場。這幫混蛋,做事還真是滴水不漏?!?/p>
小林雪子剛剛亮起的眼神也黯淡了下去,她失望地垂下頭。
看著大家失落的樣子,許峰卻顯得異常平靜。
他似乎早就預(yù)料到了這個結(jié)果。
“銷毀了,不代表就徹底消失了?!痹S峰緩緩開口。
千葉真平抬起頭:“什么意思?難道你還能讓那些燒成灰的紙復原?”
“我沒那個本事。”許峰搖搖頭,“但是,賬本是死的,人是活的?!?/p>
他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賬本可以燒掉,但管賬的人,經(jīng)手過這些賬目的人,他們還活著?!?/p>
“731部隊上上下下幾千人,我不信他們每個人都像石井四郎一樣是鐵了心的魔鬼,也不信每個人都守口如瓶?!?/p>
千葉真平愣了一下,隨即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我們?nèi)フ胰耍俊?/p>
“對。”許峰的語氣斬釘截鐵:“我們?nèi)フ胰?。只要能找到一個當年負責財務(wù)的,或者接觸過核心機密的人,撬開他的嘴,就等于拿到了活的賬本。”
這個計劃比找賬本要瘋狂得多,也危險得多。
在茫茫人海中找一個幾十年前的財務(wù)人員,無異于大海撈針。
而且,就算找到了,對方也未必肯開口。
“可是……這怎么找???”小林雪子擔憂地問:“731部隊的人員信息都是絕密,戰(zhàn)敗后,他們肯定都隱姓埋名,藏起來了?!?/p>
“所以,”許峰的目光落在千葉真平身上:“我們需要一份名單。”
千葉真平立刻明白了許峰的意思:“你是說……731部隊所有成員的花名冊?”
“沒錯。”許峰點點頭:“只要有了這份花名冊,我們就可以按圖索驥。財務(wù)部、經(jīng)理部、核心研究員……把這些關(guān)鍵人物都圈出來,一個一個地找?!?/p>
“幾千人里,總有一個是軟骨頭,總有一個良心未泯,也總有一個……是貪生怕死的?!?/p>
千葉真平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他知道,許峰的這個計劃一旦成功,威力將遠勝于找到一本冷冰冰的賬本。
一個活生生的證人,在法庭上指證石井四郎,其沖擊力是任何文件都無法比擬的。
但他同樣也知道這個計劃的難度。
“花名冊……”千葉真平苦笑一聲:“這東西,恐怕比天皇的內(nèi)褲還難找。當年陸軍省的人事檔案,要么被燒了,要么就被鎂國人當寶貝一樣收走了。”
“想從他們手里拿到這份名單,比登天還難?!?/p>
“那就不用官方的辦法?!痹S峰的眼神里閃過一絲寒光:“我們可以用我們自己的辦法。”
千葉真平看著許峰,忽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有些可怕。
他總能在絕境中,找到一條看似不可能,卻又唯一可行的路。
“好!”千葉真平一拍大腿,站了起來,臉上重新恢復了那種玩世不恭的笑容:“不就是找一份名單嘛,多大點事兒。我手下那幫‘愛國青年’,天天嚷嚷著要重振‘皇國榮光’,正好讓他們發(fā)揮點余熱,去幫我打聽打聽,看看陸軍省那幫老家伙,有誰偷偷藏了點好東西?!?/p>
他活動了一下筋骨,發(fā)出嘎嘣嘎嘣的聲響。
“媽的,老子一個堅定的布爾什維克,天天跟一幫法西斯余孽稱兄道弟,演得都快人格分裂了。這次總算能讓他們干點正事?!?/p>
千葉真平自嘲地笑了笑:“行,這事交給我。三天,給我三天時間,我給你把可能藏著花名冊的老鬼都翻出來。”
計劃就這么定了下來。
房間里的氣氛不再像剛才那樣壓抑,一種緊張而又充滿希望的情緒在蔓延。
小林雪子看著許峰,這個男人總能帶給她一種莫名的心安。
仿佛天大的困難,在他面前,都能被劈開一條路來。
山口秋子也抬起了頭,她的眼神里雖然還有愧疚,但更多了一份堅定。
她走到許峰面前,深深鞠了一躬。
“許峰先生,謝謝你。如果……如果還需要我的話,我愿意去?!?/p>
許峰扶起她:“秋子小姐,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保護好自己,就是對我們最大的幫助?!?/p>
夜已經(jīng)深了,但對他們來說,這只是另一個不眠之夜的開始。
一場圍繞著一份失落名單的暗戰(zhàn),即將在東京這座巨大的迷宮中,悄然打響。
接下來的兩天,許峰一行人進入了高度緊張的等待和準備階段。
千葉真平像一條魚游進了水里,利用他“黑狐”的身份和多年來建立的關(guān)系網(wǎng),在東京的地下世界里攪動風云。
他那些所謂的“同志”,大多是些對戰(zhàn)敗耿耿于懷、夢想著“帝國復興”的舊軍官和右翼狂熱分子。
這些人雖然思想頑固,但在戰(zhàn)后混亂的局勢中,為了生存和抱團取暖,形成了一個個盤根錯節(jié)的情報網(wǎng)絡(luò)。
千葉真平要做的,就是巧妙地利用他們對“帝國機密”的執(zhí)念,來打探花名冊的下落。
“諸君,鎂國人正在清算我們大霓虹帝國的精英!那些為國盡忠的勇士,如今卻要被當作戰(zhàn)犯審判,這是何等的恥辱!”
在一家隱蔽的居酒屋里,千葉真平慷慨激昂地對著一群舊軍官演說:“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我們必須保存帝國的火種!”
“那些記錄著帝國英雄功績的檔案,絕不能落入敵人之手!”
一番極具煽動性的演講,說得那群舊軍官熱血沸騰,紛紛表示愿意為“保存帝國機密”貢獻力量。
千葉真平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裝作不經(jīng)意地提起:“我聽說,陸軍省人事局當年的一些機密檔案,并沒有完全銷毀?!?/p>
“尤其是像731部隊那樣的特殊單位,他們的成員名單,更是帝國最寶貴的財富。不知道哪位同僚,有這方面的消息?”
消息很快就一條條地反饋回來。
有人說,大部分檔案都被鎂國的情報機構(gòu)G-2收走了。
有人說,陸軍大臣阿南惟幾在自殺前,親手燒毀了大量的機密文件。
還有人說,一些負責檔案管理的軍官,為了保命,把文件賣給了黑市,換成了黃金和美金。
線索雜亂無章,真假難辨。
千葉真平像一個耐心的獵人,在紛繁復雜的信息中篩選著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