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淅淅瀝瀝,敲打著神保町舊書街一家廉價旅館的木窗。
空氣中彌漫著舊紙張和潮濕榻榻米的混合氣味。
許峰盤腿坐在窗邊,面前攤著一張東京的詳細地圖,上面用紅色的墨水,畫了五十二個叉,和一個剛剛?cè)ζ鸬膱A圈。
圓圈的位置在世田谷區(qū),目標是前731部隊第四部、也就是細菌制造部的研究員,大隈俊夫。
如今,他是一家清酒釀造廠的技術(shù)顧問。
許峰正在研究,是用他自己工廠里的某種霉菌讓他“食物中毒”好,還是安排一場“發(fā)酵罐意外”更具諷刺意味。
一個多月的獵殺,讓他原本因石井四郎之死而翻涌的怒火,沉淀為一種冰冷的、機械般的平靜。
他不再去想那些慘死的同胞,不去想那些滔天的罪惡。
想得太多,會影響判斷。他現(xiàn)在只把自己當成一個清道夫,一個拿著名單,按圖索驥,清理城市垃圾的工人。
獨立位面里,堆放著從那些“意外身亡”的惡魔家中搜刮來的財物。
黃金、美鈔、珠寶,足夠他揮霍幾輩子。
但他對這些毫無興趣,只是偶爾取出一瓶好酒,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敬那些消散在哈城天空下的冤魂。
“咚、咚、咚。”
三聲極有規(guī)律的敲門聲響起,不輕不重,像是某種暗號。
許峰的眼神瞬間從地圖上抬起,波瀾不驚。
他的萬用雷達早就捕捉到了來人的氣息,一個他很熟悉的人。
他沒有起身,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門沒鎖。”
門被推開,一個穿著雨衣,渾身滴著水的身影閃了進來,然后迅速將門關(guān)好。
來人脫下雨衣的兜帽,露出了千葉真平那張既興奮又緊張的臉。
“許桑!你可真行啊!這一個月,整個東京的警察和鎂國憲兵都快被你逼瘋了!”
千葉真平壓低了聲音,但語氣里的敬佩和激動卻怎么也掩蓋不住:“我聽我那個在警視廳的朋友說,他們成立了一個‘連環(huán)意外事件特別調(diào)查本部’,天天開會,天天罵娘,頭發(fā)都快愁白了!”
許峰沒有理會他的調(diào)侃,只是將那張地圖折了起來,塞進口袋。“你來干什么?”
“找你當然是有正事。”千葉真平從懷里掏出一個用油紙包著的熱乎乎的飯團,遞了過去,“先墊墊肚子。你看看你,都瘦了。”
許峰接過來,沒有客氣,三兩口就吃完了。
這一個月,他風餐露宿,確實沒怎么正經(jīng)吃過飯。
千葉真平見他吃完,臉色也嚴肅了起來:“是梅法官要見你。”
許峰擦了擦手,動作停頓了一下:“他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我哪知道他老人家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千葉真平聳了聳肩:“他只是找到了我,讓我務(wù)必把你帶到他那里去。他說,有萬分緊急的事情。”
“不去。”許峰的回答簡單干脆。他不想再和那些穿著西裝的“體面人”打交道。法庭上的游戲,他已經(jīng)厭倦了。
“別啊,許桑!”千葉真平急了:“梅法官不是別人!他是真心想為你們龍國人討回公道的!而且……”
他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他說,鎂國人已經(jīng)把你鎖定為頭號嫌疑人了。G-2的那個湯普森,就是個瘋狗,他已經(jīng)調(diào)動了CIA的力量,在全霓虹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你再這么下去,遲早要出事!”
許峰的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
被發(fā)現(xiàn)是遲早的事,他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大不了,就殺出一條血路,或者躲進獨立位面,誰也找不到他。
看到許峰油鹽不進的樣子,千葉真平嘆了口氣,使出了殺手锏:“梅法官讓我轉(zhuǎn)告你一句話。”
“什么?”
“他說,殺人,只是匹夫之勇。讓一個國家低頭認罪,才是真正的勝利。”
許峰沉默了。
這句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他用冷漠和殺戮筑起的外殼。
他確實殺得很爽,每一個惡魔的倒下,都讓他感到一種原始的快意。
但這之后呢?是空虛。
殺光了名單上的人,那些罪行就會被世人知曉嗎?
霓虹就會承認他們的暴行嗎?
不會。只會多出幾百個懸案,然后被時間遺忘。
“他在哪兒?”許峰終于開口。
千葉真平長舒一口氣,臉上露出了笑容:“上野公園,不忍池,湖心亭。他說,那里清凈。”
……
半小時后,上野公園。
雨已經(jīng)停了,空氣清新濕潤。不忍池上水汽氤氳,湖心亭里,梅法官獨自一人,憑欄而立,看著滿池殘荷。
他的背影,在朦朧的夜色中顯得有些蕭索。
許峰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他身后,像一個真正的幽靈。
梅法官沒有回頭,仿佛早就知道他來了。
“這一個月,辛苦你了。”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
“為死難的同胞做事,不辛苦。”許峰的語氣很平淡。
梅法官轉(zhuǎn)過身,他比一個月前憔悴了許多,眼窩深陷,但那雙眼睛,依舊明亮而銳利:“我看了警視廳的報告,也看了鎂國人的內(nèi)部簡報。”
“五十二個人,五十二種死法,天衣無縫。許峰同志,你的手段,讓我這個老法官都嘆為觀止。”
“這不是夸獎。”
“當然不是。”梅法官搖了搖頭:“我今天找你來,是想請你停下來。”
許峰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理由。”
“因為再殺下去,沒有意義了。”
梅法官從口袋里拿出一包香煙,遞給許峰一根,自己也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你殺的這些人,在鎂國人眼里,是‘資產(chǎn)’。你動了他們的蛋糕,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把你列為最高優(yōu)先級的清除目標。”
“繼續(xù)下去,你面對的,將是整個鎂國的國家機器。你很強,但你不是神。你死了,誰來為我們發(fā)聲?”
許峰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湖面。
梅法官繼續(xù)說道:“更重要的是,我們現(xiàn)在的處境,比一個月前更加艱難。石井死了,731部隊這條線,在法庭上基本被封死了。”
“現(xiàn)在,霓虹那幫戰(zhàn)犯,更加有恃無恐,在法庭上公然撒謊,拒不承認金陵的暴行,不承認慰安婦的存在,不承認各種屠殺。”
“他們形成了一個攻守同盟,鐵板一塊。我們……我們?nèi)鄙僖槐軌蛟议_這塊鐵板的重錘。”
他看著許峰,目光灼灼:“殺掉五十個研究員,固然解恨。但如果能用你的力量,換來一份讓整個霓虹內(nèi)閣都無法抵賴的鐵證,迫使他們在全世界面前承認另一項滔天罪行,你覺得,哪一個更有價值?”
許峰的心,被觸動了。
他一直以為,梅法官這樣的人,迂腐,刻板,只相信法律條文。
沒想到,他的眼光,看得比自己更遠。
“我憑什么相信你?”許峰問出了和石井四郎同樣的問題,但含義卻截然不同。
“就憑我們都是龍國人。”梅法官的回答擲地有聲:“就憑我們都想讓這幫畜生,得到應有的審判。”
許峰沉默良久,掐滅了煙頭,扔進湖里:“你需要我做什么?”
梅法官的眼中,終于透出一絲欣慰的光芒。
他知道,自己賭對了。
這個年輕人,心中燃燒的,不只是復仇的火焰,更有家國大義。
“霓虹戰(zhàn)敗后,有大量的關(guān)東軍被蘇軍俘虜,押送到了西伯利亞的戰(zhàn)俘營。”
梅法官緩緩說道:“那些人,是侵華戰(zhàn)爭的直接參與者。他們中的很多人,都親眼見過,甚至親手犯下過累累罪行。”
“如果,能有幾個有分量的戰(zhàn)俘愿意站出來,在遠東國際軍事法庭上指證他們的上級,那對霓虹戰(zhàn)犯的心理防線,將是毀滅性的打擊。”
“蘇軍不會同意的。”許峰立刻指出了問題的關(guān)鍵。
“沒錯,他們不想讓鎂國主導的法庭搶了風頭。所以,官方渠道走不通。”
梅法官看著許峰:“但非官方的渠道,或許可以。我需要一個人,一個有能力潛入西伯利亞,在蘇軍的眼皮子底下,找到關(guān)鍵證人,并說服他們開口的人。”
“這個人,必須膽大心細,身手非凡,而且,要有一顆龍國心。”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想來想去,整個東京,只有你,許峰,能做到。”
去西伯利亞,從幾十萬戰(zhàn)俘里,找到愿意作證的人?這聽起來像個天方夜譚。
許峰看著梅法官,問出了一個埋在心底很久的問題:“梅法官,我一直想知道,您是哪邊的人?渝城?還是巖安?”
梅法官愣了一下,隨即苦笑著搖了搖頭。
他走到亭邊,望著遠方東京的點點燈火,夜風吹動著他略顯單薄的衣衫。
“許峰同志,在踏上這片土地之前,我或許會考慮這個問題。但在東京,在遠東國際軍事法庭上,當我看到那些戰(zhàn)犯的丑惡嘴臉,聽到他們無恥的狡辯,當我每天整理那些堆積如山的、同胞們血淋淋的受害證據(jù)時……”
他的聲音變得低沉而有力,充滿了無盡的悲愴與決絕。
“我就只有一個身份了。我,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龍國人,一個想為三千五百萬冤魂討回公道的,龍國法官。”
許峰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最后的一絲疑慮,煙消云散。
他挺直了身體,像一名接受命令的士兵。
“好。”他只說了一個字。
一個多月了,殺了五十二個鬼子,胸中的那口惡氣,也算出了不少。
現(xiàn)在,是時候換個戰(zhàn)場了。
“我明白了。”許峰說:“我去西伯利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