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神棍 第十二章 雜陳

趙顯眼見李氏的臉從耳朵慢慢紅到額頭，心里暗罵一聲蠢婦，正欲開口解圍，卻聽平陽縣主后言。

“那幾個(gè)賊子，老身過兩日給趙大人送過去。趙大人既是管著刑名口，處置幾個(gè)小毛賊自然不在話下。”平陽縣主頓一頓，語氣頗為不滿，“江西這地界兒怎么亂糟糟的了，連官家的小孩也敢下手…”

檀生靜靜地注視李氏，不曾錯(cuò)過李氏臉上絲毫變化，她眼看李氏瞳孔放大，嘴角緊抿，手緊緊攥住了蹙金絲鑲邊袖口。

算命時(shí)，對方瞳孔放大是因驚訝；嘴角突然緊抿是害怕或驚恐；手腳失態(tài)意味著對方不知如何是好。

李氏是個(gè)七情六欲皆上臉的人，在娘家是獨(dú)女，只有一個(gè)弟弟是李父的嗣子，自小受父母溺愛。待嫁進(jìn)趙家，又因兩家身份懸殊太大，趙顯處處仰仗老泰山，而不得不對她低頭。

故而在趙家這么十來年，實(shí)在將李氏的脾氣養(yǎng)得很恣意，這樣的人情緒好猜極了。

檀生心頭敲定了六七分。

平陽縣主話音一落，這回輪到趙顯紅臉。

平陽縣主身份尊貴，出身鎮(zhèn)國公府，當(dāng)初一百二十八抬嫁妝打頭第一抬是太后賜下的石榴抱子彩釉雙耳瓶，第二抬是皇后賞下的上賞金如意成柄雀亭，第三抬是東宮太子妃賞下的朱漆泥金雕花三屏風(fēng)式鏡臺。平陽縣主嫁到翁家，是勛貴和世家的結(jié)合，兩方榮寵，既是勛貴豪爵的嫡小姐又是清流官宦的掌家媳。

平陽縣主別說大庭廣眾之下給趙顯沒臉，就是把三品大員江西布政使拎到平陽縣主跟前，平陽縣主甩臉也像甩鞋底一樣方便。

見趙顯也吃了癟，平陽縣主終于氣順。

兩個(gè)大人，這么欺負(fù)一個(gè)小孩，也做得出來！

更何況趙小姑娘能掐會算，一身能耐，樣貌也美，若放在尋常人家也是千嬌玉貴的女孩。兩個(gè)大人這般作踐，不就是因小姑娘沒爹沒娘罷了！

平陽縣主手一抬，丁香恭恭敬敬地遞了張絳紅色祥云拜帖給檀生，貼箋上寫著大大的“翁府”二字。

這是翁家的拜帖。

京師的舉子愿意花三千兩買它。

趙顯面容上毫不遮掩的驚喜，檀生看得分明。

“拿著吧，遇到什么事兒，能多個(gè)去處也是好的。”平陽縣主長途跋涉很累了，不樂意再和趙家人磨嘰，轉(zhuǎn)身踩在低榻上了馬車。

丁香將拜帖放在檀生手中，便跟著主子扭身而去。

翁家一走，碼頭上瞬時(shí)空了一大半，趙顯如夢初醒，手一揮，男人上馬，女人上馬車。李氏云袖大拂，呼呼生風(fēng)轉(zhuǎn)身就走，趙華齡深看了檀生一眼，未置一詞。倒是趙顯的兩個(gè)庶女卻步埋頭，讓檀生先行，很是恭順。

檀生道了聲謝，卻之不恭。

一路無話，檀生挺身端坐，下頜微翹，從布簾漏出的縫隙中看南昌府。馬車拐過了寶雀大道，再向左轉(zhuǎn)，是九井巷，沿著九井巷往西走，依次是八井巷、七井巷、六井巷…

古人取名…實(shí)在很偷懶呀…

看街上熙熙攘攘，似是在趕集，攤販吆喝著賣雞殺鴨，酒肆小二張羅著大街?jǐn)埧停飞系男」媚锒紱]遮面，穿著布衣笑笑鬧鬧地摸個(gè)銅子換甜粑…

冬日的暖陽照射在南昌城里遍地的青瓦矮墻上，暖洋洋的，很慵懶。

能活著就是最大的好事，前生的她，怎么一點(diǎn)沒發(fā)現(xiàn)？

檀生興致勃勃地貼著窗戶縫朝外看，眼神熠熠發(fā)光。

趙華齡憋了一肚子的委屈，車罩石灰色的幔帳好像是一塊畫布，而檀生的側(cè)面恰好藏在暖光里，映射在幔帳之上，精致得像畫布上的仕女。

趙華齡胸口更憋悶了，“你不要巴在窗口往外看，像小地方來的，沒見過世面！”

“我本來就是小地方來的呀。”檀生笑著承認(rèn)。

趙華齡一時(shí)語塞，竟不知該如何反駁！

誰知道趙檀生會不要臉地承認(rèn)啊！

檀生轉(zhuǎn)過頭來，看了看趙華齡。

趙華齡比她小兩歲，接近三歲，現(xiàn)在才不到十一歲吧？

可看起來一點(diǎn)都不像個(gè)小姑娘。

穿著錦繡華服，戴著珠釵金環(huán)，臉上抹了厚厚一層白粉兒，她一說話，臉上的粉兒就簌簌往下掉，紅口脂油膩膩的，像涂了層豬油...

一張清秀的臉全被糊住了。

檀生默默往旁邊挪一挪，害怕那粉兒落在她身上。

趙顯是個(gè)翩翩書生郎，饒是如今已年過三十，也是面目俊秀，身量挺拔，氣質(zhì)儒雅，一笑一動(dòng)極能撩人心弦。檀生眼光一動(dòng)，看向李氏，李氏比趙顯小四歲，保養(yǎng)得很好，手指像蔥段般白凈筆直，小臉丹鳳眼，眉梢上挑，顴骨略突，顯得兩頰微凹，不算丑，算清秀碧玉。

只是這樣的面相在算命先生看來，很不好。

顴骨突，刻薄；眉梢高，自大；兩頰凹陷，朱唇薄，克夫。

李氏冷瞥了檀生一眼，“既知道自己是小地方來的，就要懂得虛心。阿齡說一句，你回一句，這就是你的家教？”

檀生笑言，“嬸娘此言差矣，我的家教不就是趙家的家教嗎？”

趙華齡說一句，她回一句，這叫沒家教？她是下人嗎？

軟風(fēng)拂面，車簾被低低打起，馬車剛拐過六井巷。

“廣陽府沒有這樣寬敞的街道，也沒有這么多的宅子。我是廣陽人，叔父是廣陽人，阿齡妹妹也是廣陽人，妹妹將才的話說小了是不知輕重，說大了就是數(shù)典忘祖。不知輕重為不義，數(shù)典忘祖為不忠，不忠不義之人才是真正…”檀生眼波流轉(zhuǎn)，嘴角含笑，謹(jǐn)記女冠所授，罵人也要端著一副“本美人是九天玄女”的高深姿態(tài)，“這才是真正，沒家教。”

若是再來一次，還需忍氣吞聲，檀生都害怕無量天尊罵她窩囊！

李氏勃然大怒！

壓抑了一早上的怒火，蹭蹭地朝天躥！

“一派胡言!”李氏高聲大喝，看檀生那副眉眼，似有百爪直刷刷地將心尖尖上的肉剮下來幾道，“一派胡言！小蹄子休得胡言亂語，我給你盤纏給你路費(fèi)，往后我趙家還要給你吃，給你穿。小蹄子不知天高地厚…”

“咣當(dāng)——”

一個(gè)清脆的鈴鐺響聲。

趙府到了。

緊跟著，馬車門簾被唰地一下拉開，出現(xiàn)了趙顯一張面色鐵青的臉。李氏慌亂不過半刻，一挺身，氣勢洶洶地牽起趙華齡往正堂去。

檀生垂著手，微微斂眸，睫毛閃一閃，再閃一閃，不抬頭，眼里含著淚。

小姑娘看上去很可憐。

趙顯心下大軟，“阿俏…”

檀生鼻腔一酸，低低喚了聲，“叔父。”

官媽媽趕緊伸手來扶，小姑娘手腳纖弱，肩膀瘦削，李氏和趙華齡一下去，馬車前的矮榻便被仆從利落取下，小姑娘扶在奶媽媽的手臂上，搖搖晃晃地跳下馬車，險(xiǎn)些沒站穩(wěn)，一個(gè)趔趄后，又趕緊擺正身形，朝大堂走去。

趙顯看在眼里，心里只覺憋屈。

很憋屈。

甫一進(jìn)大堂，便聽里面“哐哐當(dāng)當(dāng)”很響亮的聲音，推開門便見李氏將桌案上的茶盞杯具全都拂落砸地，身邊有個(gè)半大的丫鬟哭兮兮地跪在地上。

“你是成心想燙死我嗎！燙死我了對你有什么好處？哭哭哭哭！哭得沒完了，這宅子里還沒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