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四章反轉(zhuǎn)(下)
那管平緩而低沉,檀生好像在幽靜無波的古井中抓住了麻繩,奮力向上攀。
馬車?yán)镏蠛玫哪闹徊铚健?/p>
檀生目瞪口呆,看了看蒸汽騰騰的那一桌,再目瞪口呆地抬眼看了看雙手抱胸、一臉冷靜的許杏花。
“吃吧。”
杏花言簡意賅,面容冷峻,和桌上熠熠生輝的火鍋形成了鮮明的對(duì)比。
誰會(huì)在馬車?yán)锍曰疱??
你在馬車?yán)锍赃^火鍋嗎??
檀生眨了眨眼,在車廂煙霧繚繞中看到了燒得火熱的銅鍋,銅鍋里飄著火辣辣的紅油,紅油里浮著幾片嫩嫩的牛肉和幾朵蘑菇,鍋?zhàn)优赃吺⒅淮笸氩耍锩嫔抖加校伺赃吅杖粩[放著幾大碗蕎麥面…
檀生:???
許儀之感受到了檀生疑惑的眼神,沒說啥,遞了雙筷子過去,再打了個(gè)調(diào)料,“刑部的飯菜難吃,我怕你餓了,讓府里的廚子隨便準(zhǔn)備點(diǎn)吃的。”
隨便準(zhǔn)備點(diǎn)吃的...
檀生意有所指地瞅向那一桌子火鍋菜。
許儀之眼眸一垂,燙了塊兒脆豆腐,涮了涮,隔了良久才開口解釋,“我聽說,川人高興的時(shí)候喜歡吃鍋?zhàn)樱桓吲d的時(shí)候也喜歡吃鍋?zhàn)印!?/p>
嗯。
在川人的腦子里,沒有什么是一頓火鍋不能解決的...
脆豆腐放進(jìn)了檀生的碗里。
濃烈的香氣混合冷冽的氣息,檀生在默默感動(dòng)之余,確實(shí)…有些餓了...姑娘埋頭吃鍋?zhàn)樱笓]鎮(zhèn)國公世子燙完豆腐涮肉片,混合著刺激的辣味與厚重的牛油味,檀生抽抽鼻子,隔著車廂里氤氳的霧氣看見許儀之的目光與面部柔和的神色,突然有些想撲到少年郎的懷中,揪著少年郎的衣襟控訴今天她有多難過。
然而,火辣辣的鍋?zhàn)幼钃趿斯媚餆嵫项^。
許儀之見檀生火鍋涮地差不多了,埋頭拌了兩碗蕎麥面推了過去,隨口問道,“回東岳觀?”
檀生眼眸一閃。
她除了回東岳觀,還能回哪里去?
還能回趙家嗎?
趙老夫人許是想將她吞了。
“回東岳觀,今日我在堂上已與趙家恩斷義絕了。”檀生輕聲道。
許儀之笑了笑,“我聽說了。”
檀生抬起頭來,莫名地也跟著許儀之笑起來,“你還聽說什么了?”
“我還聽說,趙大姑娘、合真道長指控自家叔叔與寡婦茍且。”許儀之再幫檀生倒了一勺豆油,輕聲提醒,“這辣子辣得很,吃多了,你晚上不舒服。”
檀生攪拌了幾下蕎麥面,吃了兩小口,只覺得這跟東岳觀煮的那味道一模一樣。
許是好廚子的手藝都是相似的吧。
“嗯,不吃辣了。”檀生被一打岔,都快忘記自己想說什么了,埋頭想了想,抬頭道,“京里還說什么了?”
她的名聲大約被毀得差不多了。
閨閣姑娘年紀(jì)輕輕指控自家叔叔。
不僅指控,還口口聲聲涉及自家叔叔的床笫之事。
這小姑娘的清白名聲,一傳十十傳百,還剩得了多少?
她有萬萬千千種辦法讓今天的事辦成,確實(shí)沒必要搭上自己的名聲,讓自己去出這個(gè)面,可她必須去。
她要給自己一個(gè)交代。
她要與趙家一刀兩斷。
她要讓滿定京他媽知道,是她不要趙家了,不是趙家不要她了!
更何況,名聲算什么?
她一個(gè)三教九流都浸染過的人,什么沒見過?什么骯臟事沒聽過?名聲是能吃還是能穿?大不了就是叫她嫁不了人。
那也沒事。
許儀之還在呢。
她啥樣,許儀之沒見過?
她再兇悍再無恥的樣子,許儀之都見過。
這點(diǎn)兒算什么?
雖然她不知道,許儀之到底喜歡她什么?
但是她知道,許儀之喜歡的,就是她,僅僅只有她而已。
聽檀生這樣問,許儀之不覺又笑道,“定京城能說出什么來?只是合真道長的名頭又響亮了幾分罷。”許儀之伸手摸了摸檀生的頭,“乖,沒什么的。”他話聲極其溫柔,目光里卻陡然升出一股戾氣,“誰要敢說你什么,他那舌頭長來也沒什么用,以后也用不著再說話了。”
好的!
世子,你好棒!
檀生覺得硬漢咯吱窩下的味道實(shí)在太美妙了!
馬車向都梁山去。
走得極為平順。
檀生和許儀之二人埋頭干完一個(gè)鍋?zhàn)樱逋胧w麥面,外加四碟點(diǎn)心。
檀生感覺自己撐得快吐了,放了筷子。
許儀之蹙眉道,“今兒怎么吃這么少?”
檀生喉嚨里剛吃下的牛肉片尚在上下翻騰,她看著自己面前的一堆空碗,有點(diǎn)懷疑自己對(duì)“少”這個(gè)字出現(xiàn)了錯(cuò)誤的理解。
“平日里,不是都吃十碗蕎麥面的嗎?”許儀之神色一凜。
果然!
和趙顯恩斷義絕,果然還是讓小檀生食欲不振了!
明兒要讓人熬點(diǎn)山楂湯來。
開開胃。
檀生快哭了,一聲哀嚎,“道觀里碗小!我吃的十碗蕎麥面是拿茶碗裝的!今兒吃的面可都是拿海碗裝的啊!”
許儀之對(duì)她的食量到底有什么誤解!
哪個(gè)正常的豆蔻少女會(huì)一次吃下十大海碗的蕎麥面啊!
還是說,許儀之根本沒把她當(dāng)成正常的豆蔻少女!
而是把她當(dāng)做蕎麥面殺手!
誰傳的話啊!
神棍不要形象的啊!!
檀生又撐又氣,白日里心里存下的那些許悵然迷惘絲毫不見了蹤影。
來東岳觀可謂是輕車熟路。
檀生照例住在小院里,和正覺女冠的六音閣隔了一堵墻的距離。
許儀之厚著臉皮住到了內(nèi)院,目不斜視地穿過一眾害臊的小姑子,美其名曰尋女冠探討道經(jīng),一連兩日往六音閣跑,奈何那目光毫不遮掩地穿透六音閣的窗欞落在了檀生的小院里。
正覺女冠恨得牙癢癢。
這都什么人?
這是什么人啊!?
這位鎮(zhèn)國公世子要不要臉?還把不把她當(dāng)成合真的師父?
哪有當(dāng)著師父的面,像頭狼似的往小姑娘院子里探望的?
正覺女冠恨,一邊恨,一邊囑咐小姑子給許儀之加餐——聽人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這道觀里女人多,做的飯菜都少,這總不能叫自家姑爺餓著吧...
檀生避世。
趙家卻好似落在了這布滿泥塵的凡塵俗世中,一起身,一屁股的灰。
撣都撣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