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啪~~”
長鞭的破空聲接連不斷。
有那么近百個人,默默的走在官道上,只有那些騎馬負責護送的官差們最是聒噪,他們不斷的叫嚷著,掄起鞭子發出一陣陣的恐嚇,可若是認真看他們的臉,卻都能看出些恐懼之色。
官差還不到十個人,所要看官的役眾卻過百。
道路上只能聽到官差們的怒吼聲,卻根本聽不到役夫們所發出的聲響,他們很沉默。
他們就這么一步一步的走在路上,眼神空洞,行將就木,不說話,不哭號,像是一群會走的尸體。
這讓官差們毛骨悚然,他們心里是說不出的害怕。
連著趕了半個月的路,官差出現了減員,役夫的減員更是嚴重,他們看著這幫人從最初的哭嚎,求饒,意圖逃跑,一點點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按理來說,這應當是好事,這幫人終于不反抗了。
可不知為何,他們這鬼模樣,讓官差們都瘆得慌,恐懼之下,只能通過一次次的叫嚷和鞭子來裝腔作勢。
幾個援卒小心翼翼的騎馬到了一位差吏前,“里長...再往前就是管城縣了,要不,我們就在這里休息一會,馬都有些走不動了.....”
那位里長看了看遠處那若隱若現的高大城池輪廓,又看了看身后的那些援卒們,也不敢太托大,點點頭,“好,就休息一會,然后繼續趕路。”
眾人松了一口氣,這才騎馬往來,告知命令。
他們選了處高地,坐了下來。
那些役夫們就被安排在了低處,如此一來,官差們只需要分出三個人來,就能盯住所有人,一旦有人試圖逃走,他們就快馬去追。
里長從懷里掏出了半張烤餅,拿起水袋潤了下嘴,就開始啃了起來。
其余差人們也都差不多,拿起口糧就開始大口吃了起來,狼吞虎咽。
至于那些役夫們,只有少數人才拿出了東西來吃,而其余人,只是幽幽的看著坐在高處的差人們。
里長也覺得苦,本來在老家過得好好的,忽然就接到命令,押解役夫往河北....這路并不好走,本是三位里長一同押送,走到滎陽,就剩下自己了,差人們也是死了許多。
至于役夫,那就更別提了。
給的時間很緊促,若是不能在規定的時間將人送到,那是要出大事的,會連累全家。
下面坐的那些人,不少都是他的老鄉,甚至有親戚,他這一路上已經很盡力的照顧眾人了,可他也沒有太多辦法...
甚至,里長的口糧都沒有剩下多少,他還得在半路上給差人們湊吃的。
里長活了四十多年,從未聽說過在開春時發動徭役的。
不是說耽誤春種那么簡單,主要是口糧問題,一般來說,徭役都在秋后,這樣一來,百姓們剛剛有了糧食,就是外出去徭役,也有儲備糧食能吃,可現在是春種時期啊....里長家都沒多少存糧,更別說這些黔首,剛走了一半就沒糧可吃了。
他都不知道到達目的地時還能留下多少人,就連自己能不能活著到達都不好說。
“看什么看?!”
身邊忽傳出暴呵。
里長一愣,轉頭一看,卻是一個年輕些的差人,此刻滿臉的憤怒,正對著不遠處的一個役人怒吼。
里長看向了那些役人們,有不少人已經斷了糧。
他們此刻正死死盯著這些吃飯的差人,空洞的眼神格外的嚇人,那差人是被他們看的有些發毛,而后又勃然大怒。
這些差人也是臨近崩潰,除了少數幾個年長些的還能沉得住氣,其余那些人都是一點就炸。
“我問你看什么?!”
那差人站起身來,撿起鞭子,朝著那役夫的方向就沖了出去。
“且慢!!”
里長趕忙開口。
就在下一刻,有一役人起身,丟出了手里的石頭,石頭正中差人的眉心,差人悶哼一聲,痛苦的捂住臉,役人們紛紛起身,沖向了高處的諸差,這么多人一同沖來,壓迫感十足。
差人們叫嚷起來,丟下吃的,紛紛拔出武器來,里長嚇得面無人色,場面頓時混亂。
.........
此刻,一行騎士正從遠處行駛而來,這伙人正是剛剛出城不久的李玄霸等人。
隔著老遠,他們便聽到了從遠處傳來的騷亂。
“郎君,似是有盜賊!”
張度說著,便拔出了武器,臉色頗為肅穆。
“我們過去!”
李玄霸下了命令,眾人趕忙加快了速度,紛紛拿出了武器,準備好應敵,馮立所帶來的那些人還好,都精通騎射,但是劉炫的這些弟子們,雖然年強強壯,但對騎射并不精通,有幾個都不會騎馬,都是現學的,眾人這是初次迎敵,都有些慌亂。
當他們靠近之后,終于看清了局勢。
一幫役人正在追逐一群差人,差人們丟了武器,抱頭鼠竄,跑的極快,身后的役人追的甚緊。
里長正沖在最前頭,抬頭便看到了李玄霸的人馬。
他大叫了起來。
“救命!!救命!!”
“都給我住手!!”
馮立大喊一聲,拉開了手里的弓,“嗡~~”
箭矢如閃電般從眾人的頭上飛過,里長嚇得不敢動彈,身后的役人們這才發現了忽然出現的騎士們,皆愣在了原地。
里長稍微打量了下面前的這伙人,頓時松了一口氣,這些人并不是盜賊。
他連滾帶爬的走到了馮立的身邊,“君子!君子!這些賊人造反,我是里長....我這里有過所....”
馮立沒有理會他,只是看著遠處那些人。
里長身后,有三個差人,身上流著血,都受了傷,而再往后,就是烏泱泱的一大群役人,這些人看起來....跟尸體都沒什么區別了,一個個骨瘦如柴,臉色呆滯,眼神空洞....
馮立皺起眉頭,看向了一旁的李玄霸。
“郎君....”
李玄霸看向了那位里長,問道:“這位里長,他們為何要攻擊你們呢?”
里長一愣,也看出了這位娃娃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低聲說道:“我們斷糧了....”
李玄霸沉默了片刻,看向了馮立。
“兄長,給他們點吃的吧。”
馮立也不遲疑,帶了幾個人,走到了后方,從馬車里拿出了幾個包裹,而后走向了那些役夫們,包裹里裝著許多干糧,他就這么一人一個,分發了出去。
里長看著這匪夷所思的一幕,不知所措。
而役人們就顧不得這么多了,他們拿起干糧便開始吃,吃的比方才的差人們都還要猛。
李玄霸身邊的騎士們依舊是很警惕,沒有放下手里的弓,隨時都可以拉弓射擊。
李玄霸就這么靜靜的等著,直到這些人都吃完了干糧,吃的一點不剩。
他示意劉丑奴抱著自己上前。
然后,他開了口。
“你們想跟我走嗎?”
他的聲音很清脆,并不大,但是在這種沉默的氛圍下,卻顯得很清晰。
那些役人們驚愕的抬起頭來,那一雙雙空洞的眼里漸漸有了色彩,他們又從尸體狀態里活了過來。
“愿意!”
“愿意!!”
“我們愿意!!”
不知是誰帶的頭,他們說的越來越大聲,紛紛開始跪拜在李玄霸的面前。
馮立大吃一驚,他趕忙縱馬上前,“郎君!不可啊!”
“這些人不是亡人...官差都還在這里呢,這如何能行?”
“有官差護送的,那就不是亡人,是奉朝廷之令去服役的民夫,這不能收留....”
馮立覺得,安撫亡人,應當安撫那些逃走的,沒有人理會的流民,至少名義上不能是服役的民夫,不然就是跟朝廷正面作對了。
像面前這伙人,剛剛襲擊了官差,甚至那幾個被襲擊的官差就站在這里呢,這也能收??
李玄霸聽著他的話,點點頭,似是覺得有道理。
然后,他看向了那位里長。
“這位里長,你要不要帶上你的人,也跟我走?”
里長一愣,他想了想,當下這個情況,自己是肯定完不成任務了,回去是死,繼續走是死....若是有人收留....
里長的臉色迅速變得堅決。
“能跟著郎君,那是大家的福氣啊!我愿意跟郎君走!只要郎君給口吃的,我們什么都愿意干!”
馮立驚呆了。
官差也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