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空洞的殘骸在凝固的暗紅天幕下靜默,如同巨獸死去的骨骸。陸過鐘嵌在扭曲的混凝土與鋼筋的夾縫里,每一次瀕死的喘息都扯動破碎的胸腔,帶出帶著冰屑與污濁暗光的血沫。小楊顫抖著撕開急救包,無菌紗布按上陸過鐘胸腹間最猙獰的傷口,瞬間便被溫熱的血液浸透、染上詭異的藍紅雙色。
“撐住…陸醫生…別閉眼!”小楊的聲音嘶啞,徒勞地試圖堵住那些生命流逝的裂口。然而那些從大地深處、從彌漫空氣的污濁光塵中滲出的暗紫能量,如同跗骨之蛆,正順著傷口瘋狂鉆入,與陸過鐘體內殘存的冰藍、金紅本源激烈沖撞。每一次沖突,都讓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痙攣,皮膚下浮現出蛛網般的暗紫紋路,又在微弱的冰藍光點下艱難消退。天使本源被褻瀆污染后的“神性之毒”,正貪婪地蠶食他最后的生機。
“別…白費…”陸過鐘破碎的喉嚨里擠出模糊的音節,左眼艱難地睜開一道縫隙,瞳孔深處那點翠綠已黯淡如風中殘燭。他吃力地轉動眼球,目光投向不遠處——那個蜷縮在斷墻陰影里的小小身影。
小女孩抱著那只缺了一只耳朵、沾滿血污塵土的布兔子玩偶。空洞的大眼睛望著天空。那里,污穢的星云已被徹底凈化,無數純凈柔和的白色光點,如同掙脫囚籠的精靈,正輕盈地飛舞、上升,灑下溫暖如春日細雨般的輝光。光點落在她枯黃的發梢,落在她臟兮兮的臉頰,也落在那只破舊的布兔子上。小女孩死寂的眼底,那絲被陸過鐘最后喚醒的微弱希望,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終于漾開了一圈小小的漣漪。她抱著布兔子的手臂,微不可察地收緊了一分。
就在這時,一陣壓抑的、帶著劫后余生驚悸的啜泣聲在廢墟各處響起,隨即迅速蔓延成一片無法抑制的號哭與嘶喊。幸存的幾十人從瓦礫縫隙中掙扎爬出,他們互相攙扶,茫然地環顧著這片徹底化為焦土的家園,目光最終都匯聚到那個嵌在廢墟中、生命之火即將熄滅的身影上。
“陸醫生…”一個被陸過鐘的凈化光罩從紫斑侵蝕中救回的中年男人,踉蹌著撲跪在幾米外,額頭重重磕在滾燙的碎石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淚水混合著臉上的血污滾滾而下。“是我們…是我們害了你啊!”他的哭喊點燃了幸存者心中積壓的絕望與愧疚,悲聲在死寂的廢墟上空回蕩。
“不…”陸過鐘的嘴唇艱難地翕動,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他想說這不是他們的錯,想讓他們看向天空那些代表救贖與新生的天使光點。然而劇痛和急速流失的體力扼住了他的喉嚨,視野邊緣開始被濃稠的黑暗吞噬。他最后殘留的意識里,是陳孟生消散前釋然的微笑,是林天在瘋狂邊緣掙扎的嘶吼,是小女孩眼底那點微弱卻倔強的星火…還有手中那布兔子粗糙的觸感——那是他傾盡所有意志與力量錨定的希望坐標。
就在他的意識即將徹底沉入冰冷深淵的剎那——
嗡!
腰間那徹底暗淡、布滿蛛網裂痕的霜鷹驅動器,突然極其微弱地震顫了一下!一道幾乎難以察覺的冰藍流光,如同寒夜中最后一點不肯熄滅的余燼,猛地從驅動器核心深處迸發!這光芒并非向外擴散,而是化作一道纖細卻無比堅韌的冰冷絲線,無視空間的距離,瞬間刺入陸過鐘瀕臨崩潰的心臟!
滋——!
一股源自絕對零度的守護意志,如同冰川融化的第一股清泉,帶著凍結萬物的寒意與磐石般的堅定,猛地注入陸過鐘即將停滯的血管!這股力量并非修復,而是強行“凍結”!它精準地鎖定了陸過鐘體內那些被天使污染侵蝕最嚴重、導致大出血和器官衰竭的關鍵節點,將狂暴沖突的能量、奔涌的污血、連同瀕死的細胞活動本身,都瞬間“凝固”在一種奇異的、接近時間停滯的低溫狀態!
“呃…!”陸過鐘破碎的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無形的冰棺包裹。致命的出血肉眼可見地減緩、幾近停止,皮膚下瘋狂蔓延的暗紫紋路被一層急速蔓延的幽藍冰晶強行壓制、凍結!那吞噬一切的黑暗和劇痛感被這股極致的寒意暫時逼退,意識被硬生生從深淵邊緣拽回了一絲清明!
“孟生…?”陸過鐘渙散的左眼瞳孔艱難聚焦,看向腰間那再次沉寂下去的霜鷹驅動器。是陳孟生守護本源最后的不滅烙印!在感應到他生命徹底流逝的瞬間,它蘇醒了,不是為了戰斗,而是為了執行守護者最后的使命——凍結死亡,為他爭取最后一線渺茫的生機!
“快!這邊!擔架!血漿!快!”尖銳而急促的呼喊聲穿透悲泣,如同利刃劃破凝滯的空氣。廢墟邊緣,幾個穿著染血白大褂的身影,正手腳并用地攀爬過巨大的混凝土塊,朝著人群聚集的中心拼命沖來!領頭的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醫生,眼鏡碎了一邊鏡片,臉上布滿煙灰和血痕,眼神卻銳利如鷹隼,死死鎖定著陸過鐘的位置。他身后跟著幾個年輕的醫護,抬著簡陋的擔架和急救箱,臉上混合著疲憊、恐懼和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絕。
他們是新港市立醫院最后撤入地下掩體的醫療隊殘部!在終焉熔爐爆炸、城市崩解、拉斐爾化身污染源肆虐時,他們如同鼴鼠般藏身于地下管網的深處。陸過鐘最后那場覆蓋區域的“生命回響”凈化光波,不僅驅散了他們藏身區域的污染,那溫暖純凈的輝光波動,更如同黑夜中的燈塔,為他們指引了方向!
“讓開!都讓開!保持通風!”老醫生幾乎是撲到陸過鐘身邊,布滿老繭的手指瞬間搭上他頸側幾乎消失的脈搏,又迅速檢查他胸腹間被小楊用紗布草草覆蓋的致命傷口。當他看到紗布下那被冰晶強行“凍住”的、混雜著詭異藍紅血液和暗紫能量侵蝕的創口時,瞳孔猛地收縮。
“老天…他體內是什么東西在打架?!”老醫生倒抽一口冷氣,但手上動作沒有絲毫遲疑。他猛地打開急救箱,取出最大號的針管和幾支閃爍著不同能量微光的特殊藥劑——這是醫院之前秘密研究罪孽因子時,陸過鐘主導開發的、用于穩定極端能量沖突的抑制劑原液,數量極其稀少。
“快!高濃度能量穩定劑A型、C型混合!靜脈推注!最大劑量!”老醫生嘶吼著,針頭精準地刺入陸過鐘手臂殘存的一處相對完好的靜脈。冰藍色的A型穩定劑與翠綠色的C型凈化穩定劑混合著注入,立刻與陸過鐘體內殘存的輝光意志和陳孟生守護之冰的凍結力量產生共鳴,化作一張溫和卻堅韌的能量濾網,開始艱難地梳理、壓制那些混亂沖突的本源力量和污染侵蝕。
“傷口清創!快!只處理開放性外傷!那些冰…還有那些發光的鬼東西…千萬別碰!保持現狀!”老醫生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指揮著年輕的醫生用最輕柔的手法處理陸過鐘體表那些被爆炸撕裂的傷口,避開被冰晶覆蓋和暗紫能量盤踞的區域。他們如同在拆除一顆由血肉和混亂能量構成的炸彈,每一次觸碰都小心翼翼。
小楊和其他幸存者被醫護們推開,圍成一個沉默的圈,目光緊緊跟隨著每一個急救動作。絕望的悲泣暫時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窒息般的緊張和微弱的祈盼。那個抱著布兔子的小女孩,不知何時也擠到了人群最前面,她蹲在瓦礫上,小小的身體依舊在微微顫抖,但那雙空洞的眼睛,此刻卻一眨不眨地盯著擔架上那個浴血的身影,抱著兔子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心率…還在掉!血壓測不到了!”一個年輕護士帶著哭腔喊道。
“閉嘴!繼續推注穩定劑!腎上腺素準備!體外能量循環維持儀接上!功率開到最大!”老醫生咆哮著,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陸過鐘胸前。那里,代表輝光的翠綠、代表守護的冰藍,正被污濁的暗紫能量瘋狂反撲,節節敗退。陳孟生守護本源強行凍結帶來的生機正在被急速消耗!
就在這危急關頭——
嗡!
陸過鐘右臂焦黑斷裂的龍首能量脈絡深處,那早已沉寂、布滿裂痕的龍魂核心,突然極其微弱地跳動了一下!并非林天殘存印記的暴戾與貪婪,而是一種源自更深處的、純粹的、對“生”的渴望!這絲悸動微弱得如同幻覺,卻精準地捕捉到了體外能量循環維持儀輸入的微弱生命能量,以及空氣中那些尚未散盡的、來自被凈化天使的純白溫暖光點!
嗤…嗤啦…
幾縷比發絲還要纖細的金紅色能量流光,如同瀕死的火星在寒風中掙扎,極其艱難地從龍魂核心的裂痕中鉆出!它們沒有狂暴地沖擊,而是如同擁有生命的藤蔓,極其“溫柔”地、帶著一種近乎修復師般的精準本能,纏繞上陸過鐘胸前幾處被天使污染侵蝕得最厲害、冰藍守護之力即將崩潰的血管和神經束!
奇跡發生了!
那些狂暴的暗紫污染能量,在觸碰到這縷微弱卻本質極高的金紅創生之力時,竟如同遇到了克星,侵蝕的速度肉眼可見地減緩!雖然金紅流光自身也在污染的反撲下迅速黯淡、消散,但它們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陳孟生守護之冰的凍結力量在老醫生注入的穩定劑支持下,穩住了陣腳!而空氣中飄落的純白光點,似乎也被這縷金紅流光吸引,分出一小部分,如同溫潤的雨滴,融入陸過鐘的傷口,帶來一絲微弱的暖意和安撫。
“有效!那紅光…還有那些白點…能壓制他體內的毒!”一個眼尖的年輕醫生失聲喊道。
老醫生緊繃的臉上終于出現一絲裂痕,那是混合著震驚與狂喜的激動。“快!把能收集到的那些白色光點…盡量引導到他傷口附近!儀器功率再加大!維持住!維持住他體內那點紅光和冰!”
急救變成了與死神和污染賽跑的拉鋸戰。穩定劑的推注,體外循環儀的低鳴,醫護人員急促的指令,幸存者們壓抑的呼吸,還有空氣中無聲飄落的純白光點,以及陸過鐘體內那微弱卻頑強閃爍、互相支撐的冰藍、金紅與翠綠…共同構成了一曲在毀滅廢墟上奏響的生命悲歌。
時間在高度緊張中緩慢流逝。東方的天際線,那凝固如血污的暗紅色澤,終于被一道微弱的灰白徹底撕裂。一縷帶著涼意卻無比清新的晨風,卷起地上的塵埃,拂過幸存者們沾滿淚痕的臉頰。
灰蒙蒙的、卻無比真實的曙光,第一次灑落在新港市支離破碎的焦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