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8月26日。
距離拜血教入侵還有兩天。
冰冷的銀白墻壁直插穹頂,金屬的天花板折射森冷寒光,鑲嵌于上的冷白燈帶為整座基地提供源源不斷的光亮。
穿過一眾建筑,來到基地最后方,就能看見一座沉默的碑林。
泥土的芬芳傳來,一座座銀白的金屬墓碑林立其上,幽幽閃爍。
它們都由不明的特殊材質(zhì)鑄成,似乎有隔絕“污染”的作用,在前面還擺放著一束束菊花與百合。
——這是安息墓所。
每個特管署分部基地里都有的地方,專門用來埋葬犧牲的專員。
裝著劉科長骨灰的骨灰盒,就被擺在一大團鮮花之上,停放在一眾墓碑前面。
骨灰盒上的黑白相片,還是那張僵硬尬笑的國字黑臉。
“……”
一夜未眠的白舟,面無表情地站在人群中間,人生第一次穿上嚴(yán)肅的黑色西裝。
這是組織上發(fā)的衣物,以前常見劉科長穿。
但白舟怎么也沒想過,自己第一次盛裝,會是為了出席劉科長的葬禮。
……說起來,他還是第一次知道“安息墓所”這個地方。
可一到這里,他就仿佛被一座座墓碑注視,莫名覺得心中壓抑。
或許,是劉科長的死訊,帶給他的刺激太大了些……
少校站在前面,嚴(yán)肅地發(fā)表著訓(xùn)話:
“在這個特殊的日子,我們聚在一起,并非是為了向一位倒下的戰(zhàn)士告別。”
“——我們只是將他交還大地,安葬在這處英雄的歸所,獲得永久的安息。”
“然而,逝者已矣,他的名字與其他墓碑一起,成為特管署的脊梁,成為點亮我們行走黑暗的指路明燈!”
少校的聲調(diào)抬高,抬手指向身后沉默林立的墓碑:
“我們控制、我們封禁、我們保護……”
“我們是黑箱特管署。”
“一個劉真犧牲了,我們將接替他繼續(xù)前行,直至黑暗退潮,亦或者……
直至把我們的名字也刻在身后的碑林,留在安息墓所!”
“……”
全員都穿著黑色西裝,肅穆地聽著。
伴隨軍官一聲低吼:
“敬禮!”
包括少校在內(nèi),所有人手臂抬起,整齊劃一發(fā)出衣袖摩擦的“唰唰”聲。
哀樂揚起。
裝盛著劉科長骨灰的骨灰盒,被覆蓋著聯(lián)邦旗幟下葬。
從此以后,他將和其他過往犧牲的專員們一起,于此得到永恒的長眠。
人群的目光聚焦在那兒,無聲的力量在人群中醞釀。
在特管署,犧牲是十分常見的事,但作為p4級專員,劉科長的死不會默默無聞,至少也會有這樣一場葬禮。
——尤其是在這個特殊時期。
拜血教即將來襲,劉科長的突然死亡,刺激著每個人本就緊張的神經(jīng)。
死者總能為生者提供力量,激勵和仇恨點燃了專員們的斗志。
只有白舟在人群中默不做聲,看著墓碑出神。
他想不通。
昨天見面還好好的一個人,怎么忽然就沒了?
人總不能接受突如其來的離別,因為沒有任何預(yù)期,也就沒有心理防備。
也是直到這個時候,親眼看著骨灰盒下葬,他一直麻木茫然的大腦,才忽然清醒地認(rèn)知到——
劉科長真的沒了。
不會再有個人每天一早帶著白舟去喝胡辣湯;
也不會再有人對白舟耳提面命地說教。
那個喜歡炫耀手槍和職務(wù),似乎永遠驕傲于自己的職業(yè),為了聯(lián)邦滿腔理想的中年男人,
終于死在了實現(xiàn)自己理想的路上。
甚至直到現(xiàn)在,他都還沒來得及再去趟醫(yī)院,看看他受傷的女兒。
“白舟……對嗎?”耳邊倏地傳來陰柔的低語。
白舟扭頭看去,映入眼簾的首先就是黑貓警長圓滾滾的腦袋和囧囧有神的大眼睛。
他感覺這玩意比上次見到時更鼓脹和圓滾滾了……當(dāng)然,也更可愛。
懷抱黑貓警長玩偶的韓副官,出現(xiàn)在白舟身旁。
“大人物”的駕臨,使周圍的專員們紛紛為二人讓出一片空白。
“黑箱維護部的部長,一直是我兼著,老劉是我很多年的朋友,也是我最器重的下屬。”
黑貓警長的觸須搖動,韓副官柔聲開口。
過于濃重的陰氣襲來,讓白舟不動聲色地悄然挪步橫移。
“最近,他經(jīng)常和我提到你,看得出他很欣賞你。”
“這次你能破格晉升p3,就是我?guī)湍銧幦〉降摹!?/p>
白舟這才恍然。
原來,劉科長口中的“后臺”,
就是這位看上去非常……有點娘娘腔的韓副官?
“老劉不在了,以后在維護部,說不定就是你來頂他的班。”
“明天一早,你去我辦公室領(lǐng)魔藥。”
韓副官深深看了一眼白舟,
“希望你能早日晉升非凡,快些成長起來。”
“別辜負(fù)我的看重,也不辜負(fù)老劉對你的付出。”
交代完,他懷抱著警長玩偶,轉(zhuǎn)身欲走。
……所以,他來就只是為了交代這個?
白舟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叫住了這位韓副官:
“劉科長,是怎么犧牲的?”
“嗯?”
韓副官止步,回頭看了過來。
想了想,他說:
“當(dāng)然是被拜血教殺死的。”
“他執(zhí)行了一次任務(wù),被拜血教的瘋狗盯上,死狀堪稱慘烈……”
正在這時,臺上的少校,也在振臂高呼——
“拜血教!”
“就是拜血教,殺了劉真科長!”
“而在之后,他們還要殺死我們更多的人!”
“——復(fù)仇!”
少校的聲音,鏗鏘有力地回蕩在每個人的耳邊。
“向拜血教復(fù)仇!”
……于是,每一位專員的眼睛都紅了起來。
“對,復(fù)仇!”
“必須復(fù)仇!”
“徹底剿滅拜血教!”
人聲鼎沸,群情激奮。
堪稱狂熱的復(fù)仇情緒,激起每個人的昂揚斗志。
可是,混在人群中的白舟卻只是沉默,和他們顯得格格不入。
他很疑惑。
昨天下午,劉科長還正忙著幫他活動晉升p3的事,神秘兮兮。
他還說要給白舟驚喜,一點都不像有心事有壓力的樣子。
可晚上八點,人就已經(jīng)死在了外面,死在執(zhí)行任務(wù)的路上?
那他幾點接到的任務(wù)?
敢死隊也沒這么著急的吧?砍頭還能先吃頓飯呢。
白舟沒有做聲,只是看著劉科長的墓碑,若有所思。
“……”
倏地,他渾身一個激靈,漸漸睜大雙眼。
——不對!
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白舟環(huán)視一圈安息墓所林立的墓碑,心臟倏地慢了半拍。
他終于意識到,自己從來到這里開始,就一直感覺到的微妙違和感從何而來。
……靜謐祥和的安息墓所,隨處可見鮮花落在地上的花瓣。
一塊塊刻印專員英雄生平、沉默矗立著的銀白墓碑,干凈無暇,折射著來自天空的光線。
但,有個問題。
它們是不是太“干凈”了?
“……”
白舟緊繃起臉,強行控制表情,不在人前顯露任何異常。
可一股涼氣卻從脊柱直沖大腦。
——有尸體,有骨灰,就該有“遺言”。
如同墟界的尸坑,遍地都是遺言。
就連拜血教的“醫(yī)生”,死時都爆了遺言出來。
可唯獨在安息墓所……
這么多的特管署專員,不計其數(shù)的犧牲的非凡者,還有明確作為非凡者的劉科長——
怎么……白舟連一條遺言都沒看見?
他們的遺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