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高懸。
破敗的風(fēng)吹過荒原。
震動大地的轟鳴回響,手持神秘黑色短棍的白色腫脹巨人,于廢墟游蕩。
它像個游蕩在在這片赤紅荒原的幽靈,似乎在尋覓著什么。
這個眼睛時而通紅的怪物,似乎頗為記仇,四處尋覓著那個可惡的“跳蚤”。
倏地,遠(yuǎn)處出現(xiàn)一個活動的小黑點(diǎn),在一片死寂的荒原中突兀且醒目。
是…他…嗎?
簡單地思考過后,它欣喜若狂。
找…到…你…了!
但轉(zhuǎn)眼間,那黑點(diǎn)就朝他快速接近。
“踏、踏、踏踏——”
迅疾的腳步清晰地踩過廢墟狼藉。
熟悉的臉龐,漸漸映入怪物渾濁的視線。
那人正背身拎著一桿長長的……“叮叮當(dāng)當(dāng)”作響的機(jī)械長矛。
怪物咬牙切齒地睜大眼睛。
——他竟然不逃跑,而是向自己奔來?
這個只會翻滾而毫無正面戰(zhàn)斗能力的跳蚤……
怎敢如此!
下一刻,“跳蚤”舉起長矛。
“我回來了!”
他如是說道。
“吃我一矛!”
于是,怪物睜大眼睛看了那根長矛。
鋒銳的矛頭,卻不見半分將要刺出的動作。
下個瞬間,矛頭一晃——
矛頭綁著的手電筒打開極其刺目的燈光。
在血月照耀下的昏暗荒原,出現(xiàn)一道相當(dāng)醒目的光柱,撕裂黑暗徑直射出——
刺在怪物睜大的眼睛上。
“???”
“吼!??!”
眼前只剩一片白芒,怪物憤怒大吼,卻不得不緊閉雙眼。
然后,
“轟”的一聲,仿佛炮響!
矛槍劇震。
矛頭下的槍口,怒射出力道十足的一“炮”,冒出滾滾黃煙,
數(shù)個膿包應(yīng)聲炸開,吃痛的怪物原地一個趔趄,險些跌倒在地。
這時,被這一套搞得有些發(fā)懵的腫脹巨怪,耳邊再次傳來迅疾的腳步。
他來了。
白舟抬起矛槍,加速朝怪物沖鋒。
“踏、踏踏踏——”
“力量增強(qiáng)”小儀式,開啟。
“身體敏捷”小儀式,開啟。
“跳躍達(dá)人”小儀式,開啟。
全身半數(shù)靈性,點(diǎn)亮。
秘法印記,啟動。
神采奕奕的白舟,渾身充滿了力量。
兩腿發(fā)力,他“噌”的一下跳至半空,
輕盈的身影高舉矛槍,作劈砍狀的身形與此刻天上的血月重合,
月燼……誓圣……
斬!
斬斬斬斬!
斬破膿包!斬開肥肉!斬斷白骨!斬碎內(nèi)臟!
火焰于矛上燃起,先是紅色,接著變成白色。
奇異的白色光焰,帶著無堅不摧的堂皇氣勢,還有小太陽般的刺目光芒——
從矛鋒炸開,滾滾傳至怪物身上,將它熊熊點(diǎn)燃。
“吼?。。 ?/p>
火中的巨怪,在痛呼,在怒吼。
白舟抽身飛速后退,遠(yuǎn)遠(yuǎn)地謹(jǐn)慎觀察巨怪的身影。
滾燙而盛大的白色光焰,將它臃腫肥胖、丑陋不堪、滿是惡臭腫瘤與膿包的身軀完全包裹。
一個個肉瘤和膿包被燒成飛灰,一層層肥肉被燒干。
腫脹肥胖的身軀,漸漸被燒的瘦小。
“差不多了嗎……”白舟緊緊盯著燃燒的腫脹巨怪。
“吼……”
怪物響徹荒原的痛呼,漸漸變得微弱。
那雙被火光照亮的渾濁雙眸,像是變得清澈些許。
身上的火焰似乎不再滾燙。
盛大的光芒仿佛不再刺目。
而是變得溫暖,明亮……
“啊……”
火中的巨怪,露出些許恍然的神色,似乎像是想起了什么。
然后,在白舟困惑的表情中,
它斷斷續(xù)續(xù)地這樣說道:
“謝…謝…你!”
“……什么?”
白舟茫然地眨了下眼睛。
下個瞬間,腫脹巨怪頭頂?shù)哪切羞z言,顫抖著綻放光亮。
【好黑,好黑……】
遺言破碎。
橫豎撇捺,點(diǎn)折勾提,筆畫碎片一股腦涌向白舟,一幅幅畫面在他面前飛速閃過。
這是……
白舟倏地愣住了。
這個猙獰丑陋、狡詐卑鄙的腫脹怪物,怎么會是……
……
她叫萊亞,是個怕黑愛美的小姑娘。
因為膽小怕黑,她最擅長讓所有東西閃閃發(fā)亮。
發(fā)光的魔法,凈化的魔法。
偏科的她,只會這一種魔法。
這樣就不用再怕黑了。
盡管完全不具備任何戰(zhàn)斗力,但她僅會的這一種魔法,卻是任何人都無法比擬。
于是,所有冒險者團(tuán)隊競相邀請她的加入。
她走出家鄉(xiāng),在天空城闖出大名堂。
但她仍舊是那個膽小怕黑又愛美的小姑娘。
她的小裙子,永遠(yuǎn)綴滿星光般的寶石。
裙擺中央還有個白色的綢緞蝴蝶結(jié),活潑、純凈,仿佛是她的標(biāo)志。
盡管大家都很照顧她,永遠(yuǎn)將她置于團(tuán)隊后方……
但大家越是這樣,這個“只會發(fā)光”,像個小蠟燭似的偏科小姑娘,就越會為自己的沒用而沮喪。
——直到這天。
一種奇特的病毒,席卷世界。
所有人都被變成行尸走肉,一眼望不到邊際的行尸大軍,已從遠(yuǎn)方直逼天空城腳下。
膽小的她,卻主動離開了號稱不落堡壘的天空城,來到一線的戰(zhàn)場,保衛(wèi)位于天空城腳下的家鄉(xiāng)。
開戰(zhàn)之前,她隨手送給家鄉(xiāng)的小男孩一個可愛的木馬。
“我們會勝利的?!?/p>
“一定。”
她輕撫小男孩的腦袋,溫柔地說。
……
戰(zhàn)爭打響了。
家鄉(xiāng)的小鎮(zhèn),這座記憶里永遠(yuǎn)沐浴在金色暖陽的地方,被血腥的硝煙籠罩。
它們比所有人想象的都更可怕,鋪天蓋地的尸潮吞沒一切。
身邊的戰(zhàn)士一個接一個倒下,萊亞身上星光般的裙子不再閃亮。
絕望籠罩著這片戰(zhàn)場,很快就只剩下喪尸此起彼伏的咀嚼聲……以及微弱零星的抵抗。
……膽小的萊亞,聽見了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
但一聲孩童的哭啼,刺破混亂的喧囂,將她退縮的念頭盯死。
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那雙好看的眸子里面,閃耀著金色的火焰。
這個世界,需要光。
奮力推開身前搖搖欲墜的磚石,萊亞顧不上裙擺上的骯臟血污,踉踉蹌蹌沖入開闊的戰(zhàn)場中央。
纖細(xì)的手臂高高舉起,少女扶起那桿早就倒下的戰(zhàn)旗。
“閃耀吧!”
平生只會一種魔法、被人們開玩笑戲稱為“光之萊亞”的少女,
將所有意志、所有希望與所有勇氣,連同骨髓深處對黑暗的憎恨,盡數(shù)灌注其中——
“光就在此——”
“希望在此——!”
不再是溫柔的凈化之光,而是無比凝練、無比熾烈的純白光柱通天而起。
如同被神祇投擲的裁決之槍,純粹而霸道的光柱,轟然撕碎陰霾的天空。
一桿巨大的的旗幟虛影于穹頂顯化,獵獵作響。
——一面純粹由燃燒的光編織而成的白金戰(zhàn)旗,于天空閃耀!
光芒如同決堤的洪水傾瀉而下,無數(shù)奔騰的光流帶著神圣的嗡鳴,將尸潮審判成為滿地飄飛的灰燼。
……該怎么形容,彼時的士兵們看見的畫面呢?
大概是最絕望的時刻,看見希望的燈塔矗立起來。
破爛掉的、綴著星光的裙擺被光流掀起,獵獵飄揚(yáng)。
一個纖細(xì)得仿佛能被風(fēng)吹走的少女,高高舉起手臂,揮舞著燃燒的光旗,發(fā)表勝利的宣言。
恍若神跡。
所有士兵,一輩子都不會再忘記這幕畫面。
被神跡點(diǎn)燃的勇氣,瞬間貫穿整個瀕臨崩潰的戰(zhàn)線。
“跟著旗幟!跟著……光之萊亞!”
指揮官的聲音如同驚雷炸響,帶著破釜沉舟的狂熱。
無需多言,殘破的盾牌被重新舉起,卷刃的刀劍折射圣光。
士兵們咆哮著,嘶吼著,跟隨圣光閃耀的戰(zhàn)旗展開反攻。
因為他們正堅信不疑——
希望與他們同在。
神明與他們同在。
……
第一次與尸潮的戰(zhàn)爭,迎來奇跡般的勝利。
然而,在后續(xù)與尸潮的第三次戰(zhàn)爭中,
這位象征奇跡的“光之萊亞”,連同她最忠誠的部眾,終究還是被無邊無際的尸潮吞噬。
在徹底沉淪前的最后一剎,愛美的天性驅(qū)使著少女,顫抖地摸索腰間。
——那里曾是點(diǎn)綴星光的長裙最耀眼的部分,也是她最心愛的白色蝴蝶結(jié)。
可指尖觸碰到的,卻不再是記憶中柔軟順滑的絲綢質(zhì)感……
而是粘膩、冰冷的**油脂,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膿包。
曾經(jīng)晨曦般純凈的金發(fā),也變成腫脹的肉瘤。
最后一點(diǎn)屬于“萊亞”的微光,在這觸手可及的恐怖真相面前,徹底熄滅了。
最膽小的少女,以最悲壯的方式落幕。
最愛美的小姑娘,變成最丑陋可怕的怪物。
最怕黑的女孩,踏入最漆黑深沉的永夜。
“好黑……好黑……”
直到無數(shù)年后,
一個少年的到來。
一團(tuán)純白的火焰燃燒,才將濃重冰冷的黑暗驅(qū)散些許……
……
這些戰(zhàn)爭沒有被歷史記錄。
這座文明也默默湮滅在無數(shù)年前。
關(guān)于“萊亞”的故事,只是歷史更迭時的一朵小小浪花,終究被埋葬在無人問津的深層。
但那次“奇跡”,卻在時光的長河中留下些許蛛絲馬跡。
有人將這幕終生難忘的畫面化成壁畫,于若干個文明時代后,被人們重新挖掘。
人們不知曉她的具體事跡,只能對著壁畫腦補(bǔ)。
可那些尚處愚昧的人們,卻在向壁畫祈禱時,發(fā)現(xiàn)壁畫能夠綻放微光。
如同神跡。
于是,人們根據(jù)故事的蛛絲馬跡,將這個高舉戰(zhàn)旗的“神女”,編入神話的一部分。
這個只會“發(fā)光”,像個小蠟燭一樣,總覺得自己沒用的小姑娘——
就這樣被供上了神壇。
人們將她稱為……
光之女神!
光之女神——阿格萊亞。
……
“嗡……”
于熊熊燃燒的白色火光中,
一名少女的模糊身影,緩緩浮現(xiàn)。
她穿著如群星閃亮的小裙子,舉止嫻靜。
輕輕提起裙角,欠腰一禮。
“日安,冒險者?!?/p>
她對白舟開口,聲音清脆甜美:
“謝謝你,讓我重新見到光亮?!?/p>
“——愿光永撫你顫抖的靈魂?!?/p>
接著,
沒等心情格外復(fù)雜的白舟來得及說什么,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原地。
變成一縷光,沖入白舟身上。
“這是……”
這是白舟覺醒命理以后,第一次完成遺言得到饋贈。
從前作為普通人的他,只能得到物品的饋贈。
可是這次……
那縷純白的光,穿過身體,直達(dá)命理深處。
然后——
它徑直沖入漆黑如墨的愚昧之海。
大海沸騰的回響傳至白舟耳畔。
一枚純白的文字印記,烙印在愚昧之海的表面。
這印記,很像是烙印在命理上的秘法印記,又有許多不同。
至少,天命者的秘法印記,可沒有烙印在愚昧之海上的……
鴉明確和白舟講過,愚昧之海就是蒙昧命理的“愚昧”和“普通”,是命理空間最沒用的東西。
強(qiáng)大的天命者,甚至能夠做到將愚昧之海徹底蒸發(fā)干凈……
“它是什么?”
白舟看著那個神秘而古老的文字印記,明明它陌生而且極其復(fù)雜,可白舟的心中卻仿佛自然而然能夠理解它的意思。
——就仿佛他生來就會使用這種語言,近乎本能。
下一秒,
白舟在破敗的荒原睜開眼睛。
他忽然張口念誦。
話音出口的瞬間,變成一種神秘而模糊的腔調(diào),仿若渾然天成,卻帶著命令世界的厚重威嚴(yán)。
世界在這一刻像是停滯。
白舟清晰地感覺自己的愚昧之海在震動,有什么東西從愚昧之海深處溢出體外,向著世界的四面八方散去。
這個瞬間,他清清楚楚理解了,自己念動的話,或者說“咒語”的意思。
他說——
“光。”
然后下個瞬間,
無窮無盡的光,以他為中心炸開,
淹沒了天上地下。
……
半晌。
血月傾瀉滿地。
幽幽的風(fēng)打著旋兒吹過頹疲的荒原,轉(zhuǎn)過破敗的斷墻。
四下安靜。
這里多出一座小小的土丘。
白舟親手挖的墳?zāi)梗忠话寻雅踔紵蟮幕覡a葬入其中。
然后,他將自己白色襯衫撕下一半,疊了一個有點(diǎn)難看的白色蝴蝶結(jié)。
柔軟潔白的蝴蝶結(jié)被輕輕放在土丘前面,找一塊小石頭壓住。
它隨風(fēng)顫動,像是將要隨風(fēng)飛去的蝴蝶。
“這里沉睡著光,而非灰燼?!?/p>
白舟站在小土丘前,心情有些復(fù)雜。
無論如何,他也不曾想過。
那個腫脹的怪物,會有這樣的原型。
但他也知道,怪物與少女絕非一人。
真正的萊亞早在當(dāng)初就死去了。
或許,直到火光燒盡,少女才真正回歸了一剎。
——其實哪有什么光之女神阿格萊亞。
只有一個怕黑愛漂亮的小姑娘。
目光上挪,白舟的目光最后定格在自己拿半截古木做的簡易墓碑。
【萊亞】
歪歪斜斜的字,寫在上面。
這是白舟這個后來的唯一見證者,僅剩能為她做的事情。
上面還寫著這樣一段話:
【地下沒有長夜,因她長伴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