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公的洞府之中,那傳說中只有泰山公能坐的神位上,盤膝坐著一名道人,那道人面容如少年,眉宇平和,鬢發卻帶著白。
手中那一簇火焰,像是能把一切血肉之軀焚盡。
嘩啦——
剛剛拖著老土地的那妖怪,手里似乎沒有了力氣,一下被老土地公給掙脫開來,土地公踉踉蹌蹌往前,看不真切那神位上的存在,只當是泰山公回來了,往前兩步,跪倒在地哭喊:
“泰山公!是你么,泰山公!”
“你回來了啊嗚嗚嗚嗚……”
周衍看著這一切,覺得有點麻,他腦子轉得很快,看著這樣子,怎么看怎么像是大家族破敗,有些家伙來上門搞事情。
仔細算算的話,安史之亂開始,泰山公出事已經兩年多了,忍了兩年多才上門,這些妖怪已經算是很有耐心的那種了。
只是……
周衍看著那群妖怪,為首妖怪,已是人間很有本領的那種,一身手段肯定是五六品的層次,加上妖怪真身帶來的種種增幅,周衍現在的狀態,絕對沒得打。
仔細看看,那妖怪肌肉紋理有些類似于石頭紋路。
這玩意兒百分百沒血肉之軀的。
手頭的火沒有克制的。
糟糕,這是被當成正主對待了,快想想,有什么辦法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周衍心中麻的一批,臉上神色卻從容不迫。
看著石懸星和群妖,心中默念。
你瞅啥。
而注意到了‘泰山公’平靜的目光,石懸星頭皮一麻,群妖整齊劃一后退一步,石懸星右手一抓,周圍山巖飛出來,牽引化作了一座巨錘,滿臉戒備,如臨大敵。
土地公似是受了極大的委屈,哭嚎道:“泰山公,泰山公,您終于回來了,要為我們主持公道啊!”
“這幫家伙以為您不在,嗚嗚嗚,把咱們泰山搞得亂糟糟的,好多修行人,宮觀里的孩子都被攆走的,還有的直接把那些好孩子給害死了!”
“嗚嗚啊啊啊……”
土地公哭喊著,慘極了。
負山君·石懸星雙手握住了大錘,緩步移動,道:“某乃是天星下墜,地炁成道,不吃血肉,老子可沒吃你的人族,不要胡說……”
石懸星舔了舔嘴唇,道:“不過,你真的是泰山公嗎?我怎么記得,泰山公是個白發的老者,而不是你這么年輕的家伙?”
“莫不是哪里來的野道士,來這里消遣灑家!”
“不如來搭把手?”
“且看我這戰錘,乃是以天上墜下的星辰,乃是我的本體所淬煉,沉重無比,可牽引萬物山石,來!”
周衍覺得自己現在這個狀態,那肯定干不過對面的,但是對方似乎不打算聽自己解釋。
就是現在說他自己不是泰山公,恐怕也來不及了。
周衍搜索自己的記憶,看看有沒有什么法子面對這樣的情況,認慫是絕對不可能認慫的,他找到了解決的法子,眸子平靜,道:
“有趣。”
“我并非泰山公。”
泰山土地一滯,才注意到說話的人聲音清淡。
少年道人想要起來,但是剛盤膝坐著,姿勢不是很好變,索性改成了斜靠著神位,負山君心中一動,以為對方是害怕了,便是大笑:
“既然這樣,還不快快讓開,再給爺爺我磕三千個響頭,我便饒過你這一次!”
周衍道:“不過,既然你想要試試看。”
少年道人抖手,那代表著大地災厄的旱魃火消散為一縷青煙,心神一動,虛空凝練,一柄墨色橫刀出現在此地,刀身古樸,隱隱有一絲絲熾烈肅殺之氣。
這把刀是和周衍的神魂綁死了的,之前對上青冥坊主的時候,這把刀還能用出來,直接巨大化狠狠撞在了青冥坊主的道場。
地魄天傾!
這柄橫刀出現,直接落下,倒插在旁邊。
周衍手掌平靜按在刀柄上。
“來。”
刀身微微鳴嘯,先斬上古山蜘蛛,再裂秦嶺為湖泊,這上古兵器才算是開了鋒,老土地待在原地,雙眼瞪大,本來都要沖了的負山君腳步一滯。
他們死死盯著那少年道人手掌下面的刀。
感覺到了地脈的連接。
不是……
作為山神地祇類的仙神妖魔。
他們眼睛還沒有瞎。
所以幾乎一眼就看出來這把刀的真身。
地魄天傾在普通人,在香火神祇,還有玄官道人眼底,就只是一把樸素的橫刀,但是在這幫山神一類的存在眼里,這是刀?這他媽的就是一座山!
一整座,山!
掄著一座山當刀?
淬煉天上星辰,凝練地氣作為兵器,還自以為得意的負山君石懸星忽然覺得手里面的大錘變得小了,周衍手中地魄天傾自然而然地和此地的山川地脈連接起來。
在概念上,此刻的地魄天傾就是泰山山系的一座山。
占據了一座山峰,就敢自號為負山君的妖怪仿佛看到一座山在自己的面前升起,投落下了層層陰云,打落在自己的臉上。
這座山曾經斬殺過上古妖邪,定住水神共工的肆虐,將上古水魔釘殺在火神所在道場殘留地肺山中,維系了地脈平衡數千年的時間。
現在,有某個坐在泰山公位置上的道人。
按著這把刀,對你說。
他不是泰山公。
不要怕。
來。
石懸星眼睛發直,覺得手里的重錘,放下也不是,握著也不是,外面兒卻忽然傳來了振翅的聲音,是他的手下趕過來,身子一晃,化作了個一米六七,雙翅展開,鷹嘴人頭的漢子,半跪在地,抱拳叫喚道:
“大王,大王,不好了!”
負山君道:“怎,怎么了!”
飛鷹將軍結結巴巴道:“有消息傳來,聽說,泰山公好像是隕滅了。”
負山君握住了兵器!
“果真不是泰山公!”
飛鷹將軍道:“但是,泰山公隕落之后,古代神靈泰山府君現世,聽說只是一刀就將上古異獸山蜘蛛打死了,真的,那幾千年的上古異獸一招都沒能還手,吧唧一下就給釘死。”
“秦嶺一帶的山上給泰山府君劈開一個湖。”
“聽說還順手一刀將大妖王青冥坊主的道場給劈碎了,乖乖,那可是青冥坊主啊,聽說就那么一招,被泰山府君直接打回了原型啊!”
負山君沉默,哆嗦道:
“那,泰山府君長什么樣子?”
飛鷹將軍恭恭敬敬道:“聽說是個看上去十七歲的少年道人,黑發微白,一身道袍,拔起一整座山煉化成了橫刀,當做自己的武器,那刀尋常的時候極小。”
“可一旦運轉出來,嘿嘿,卻和山一般大小,得要在終南山上才能磨刀,劈開的時候,能直接在秦嶺上開一個口子,上古妖王都能當做蚊子拍。”
飛鷹將軍抬起頭,看到神位上的少年道人。
于是大喜,道:“對咯,對咯!”
“大王,就和上面這道士一模一樣!”
“對你個頭……”
啪的一聲,負山君一巴掌在飛鷹將軍的頭頂一下,然后手里的真身重錘砸在地上,這身高一丈,天星成精的妖怪膝蓋一點一點彎曲,跪在地上,嘴巴有點哆嗦,道:
“府君……”
“小的,小的有眼不識得泰山,冒犯了府君,府君恕罪,恕罪!”
泰山的土地眼底有茫然失神,有種泰山公還是去世了的悲傷,也有泰山公去了,泰山府君回歸重新整理秩序的安心,心中自然而然升起了一個想法。
是不是因為泰山公隕落,泰山周圍,妖魔橫行。
這位泰山府君才會現身出來?
周衍呼出一口氣,神色平靜,道:“三千下。”
“啊?哦,哦哦!”
負山君一怔,然后反應過來,連連磕頭不止,心中非但沒有不高興,反倒是大大地松了口氣,周衍握著刀,看著遠處,自語道:“泰山上,客人真多。”
泰山道果迸裂,影響之巨大,遠遠超過了周衍自己的預料,他想要離開,但是神魂被引來這泰山在的地方,竟然是離不開,看了看左手的旱魃一擊,周衍心中想著。
是【泰山】你引我來此的嗎?
他閉了閉眼。
終究是借助了泰山公之位,也運轉過泰山府君的力量。
一飲一啄,一因一果。
既然承情,那就自該有所回報,就讓我看看,泰山你引我來此,是為了什么,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也不會太差了!
周衍睜開眼睛,看著那邊的老土地,想要稱呼土地公。
可自己此刻,是受到泰山本身的托付來的,是扮演泰山府君,解決這里的問題,畢竟是現代人,性子灑脫自在,戲精什么的,可是抬手就來。
此刻,老版西游記和我同在。
周衍嗓音平靜,道:“土地。”
土地公踏前半步,恭恭敬敬道:“府君。”
周衍道:“有朋友來了,你去邀請一番吧。”
泰山外,群妖盡蕩。
許多妖怪都被四道氣息誅殺,剩下些大妖不好收拾,方才沒有動,這四道氣息匯聚起來,化作了四個人,其中一名威武將軍相,身著白袍金甲,面容冷峻。
一位則是長者相,身著土褐色袍服,面容慈和,沉穩如山,一位身著赤色袍服,頭戴星冠的道人,一位身材雄偉,墨色甲胄的高大武者。
那慈和老者道:“西岳華山金天王,南岳衡山司天王,北岳恒山安天王,幾位來得倒是早。”
金甲白袍的,正是西岳華山山神,道:
“中岳嵩山中天王,你來得也是夠勤快的。”
中岳山神撫須,道:“泰山公去后,這泰山道場,群妖遍地,老夫見狀,心中不忍,所以來為泰山公清掃一番,諸位呢?”
華山山神道:“中岳老頭,你不用裝了,不過就是【泰山公道果】崩碎,你確定泰山是真的死去了,所以來這里,想要去搏一搏那【五岳之首】的概念和神性。”
“自此踏出一步,不用借助五岳本身,純靠自己也是仙神品不是嗎?”
“你我認識這么多年,大家的想法和執念不都一樣?”
“裝什么裝?”
中岳山神不再說話了,五岳山神,是在整個山川萬象地祇體系絕對的上品,在這人間,可以說所向睥睨,人間的人族這么多,沈滄溟,高適已經是萬里挑一的豪杰。
可這樣的人間豪杰,只能和他們拼殺。
一旦動用五岳的權柄,人族豪杰單打獨斗不是他們對手。
但是人族成長太快了。
兵家豪杰,猶如沈滄溟,高適,甚至于郭子儀,李靖。
單打獨斗,未必能勝過調動五岳力量的他們。
可人從來不是單打獨斗的生物,一旦單打獨斗的時候,有某個人族個體能和你對標,那就完了。
這幫兵家單打獨斗,在所有法脈里不算最杰出,但是一旦聚集兵家太多,就會自然產生一種奇觀。
【伐山破廟】!
如今的人大多記得破廟,山神還記得伐山。
泰山之外的這一代四岳山神,誕生時間不夠,三位是李三郎敕封,一個是武則天敕封,需要再自己所掌管的山岳所在區域,才能發揮出上三品的實力,自然是渴求真正的破境。
泰山公道果破碎四散。
他們各自都撈取了些,確定那位五岳之首隕滅。
所以親自前來,想要得到【五岳之首】概念,自此踏出更進一步,只是才來這里,卻忽然聽到了一聲飛鷹的鷹隼。
四岳山神腳步一頓,抬頭,看到一只巨大飛鷹在空中盤旋,收斂雙翅落下,飛鷹背上是泰山附近的土地公,土地公恭恭敬敬地拜見了這四位山神,道:
“見過金天王,中天王,司天王,安天王。”
中岳山神笑著道:“土地公,你怎么知道我等來了?”
“呵呵,此地妖邪眾多,我等來替泰山公清掃清掃。”
泰山土地道:“多謝諸位山神。”
“小神微末道行,哪里能知道諸位來了?是尊神敕命,讓小神來此,邀請諸位入內一敘。”
四岳山神彼此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的神色微凝。
中岳山神笑著道:“是泰山公?這么早就發現我們了。”
泰山土地悲傷道:“不是泰山公。”
他一振袖袍,恭恭敬敬道:
“奉尊神【泰山府君】敕令。”
“邀諸位,入內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