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八卦門出大事,宮寶田首徒馬三,打傷師父,叛門出教,自立門戶,相傳已經投靠日本人。”
“孫祿堂先生發表《論拳術內外家之別》一文,談及四十八年前,赴晉訪宋世榮,討論內功及內外家之別之事。”
隨著少年呼喊,很快有人圍上來,三個銅元從他手中拿走張張報紙。
小少年小臉臟兮,一身紅布破襖子,四處漏風,但手很干凈,擼起袖子懷中抱著一摞報紙。
怕將報紙弄臟,還不時地向上推推袖口,吸吸寒氣中流出的鼻涕。
肩膀披著一個褡褳,四方開口,不斷收著銅元,泥濘小臉綻放笑容。
銅元也是各地鑄幣廠制造,購買力波動較大。
如今一個銀元約可兌換一百枚銅元,街頭小吃包子、茶湯等價格多為幾枚銅元。
報紙三個銅元一份,已不算便宜。
陳湛身無分文,但也不至于對孩子動手,咳嗽兩聲湊到少年身邊。
搭眼一掃,黃底黑字,右上角寫著《新津報》。
下方一行小字,‘1929年11月9日。’
陳湛心中明悟,回憶著這年有什么大事發生,軍閥混戰幾乎每年都有,具體事件想不起來,好像沒什么震驚天下的大事。
不過有一點,陳湛確認了下來。
這一年,武圣孫祿堂還活著。
他這一脈的祖師爺在世,還有機會能夠親眼見見這位清末民初第一大宗師。
“虎頭少保”、“武圣”、“武林泰斗”、“天下第一手”等諸多稱號于一身。
將形意、八卦、太極三大內家拳,熔三家于一爐,自創體系,雖仍是命名太極,但取的是至高至上之意。
所以孫氏太極,并非只是太極,而是三拳通練。
不過孫祖廣開大門,收徒無數,傳到陳湛這代已第五代,也再沒人能摸到武圣一點門檻。
甚至有真功夫的都沒幾人了。
陳湛對霍東閣不感興趣,但對孫祖師的《論拳術內外家之別》一文卻是好奇的緊。
此文他并未看過完整版,后世被改的面目全非,流傳只剩只言片語。
目光不時的往少年懷中飄去。
內容看了個大概。
但也被少年發現,看陳湛也一臉落魄,皮包骨頭,而且立冬時節,就穿一身長衫薄衣。
這不是要凍死?
少年認定陳湛也是窮苦人家,爛命一條。
心生惺惺相惜,道:“嘿,給你看一份,別弄臟了。”
他遞過一張報紙,陳湛也欣然接受。
拿起來細細查看,《新津報》以平民化、敢說真話為標榜,鎖定中下層為發行對象,大量刊登老百姓關心的社會文章和趣聞軼事。
頭版頭條自然是霍東閣挑戰宮城長順,起因是宮城長順公開放話:霍元甲幸好早逝,不然到如今要被日本武林人士肆意碾壓,名聲不保。
津門大俠雖逝世多年,但威名猶在,精武體育會更是在幾年前開到津門。
如今正是由霍東閣主持大事。
生父被辱,自然不可能忍氣吞聲。
這是津門武林大事,甚至京城、保定府也會有人各派名家前來一觀。
畢竟津門大俠的名頭太大了,與當年大刀王五,八卦程、形意郭都相交甚密,算三人后輩。
甚至與武林泰斗,孫祿堂也有幾番交情,是同輩。
1909年,霍元甲南下上海挑戰英國拳家奧皮音,特邀孫祿堂同往,為其壓陣。
但孫祿堂預言,奧皮音必不敢接戰。
至海上,果真如此,霍元甲深服之。
下面便是東北武林大事,八卦門大師宮寶田首徒馬三,打傷師父,叛門出教!
陳湛看到這里,也是有些驚訝,居然還有這段故事?
這段故事也不陌生。
宮寶田作為李存義師弟,二人都算八卦祖師董海川的弟子,八卦一脈正宗傳人。
之所以說“算是”是因為二人的武功都不是董海川親授,宮寶田是尹福所教,李存義大多時候跟程廷華學八卦掌,不過輩分上是同輩。
創立中華武士會也有宮寶田幾分功勞。
老猿掛印回首望!
宮寶田留手,不然以他的勁道,白猿托桃,桃碎為齏粉也不奇怪。
但馬三卻沒有體會到師父真意。
這段故事經過幾番演繹,流傳甚廣。
報紙后續刊登了一些老百姓喜聞樂見的內容。
三教九流,花魁戲子,賭坊趣事,涵蓋文學、藝術、娛樂等方面。
最后孫祿堂壓軸。
孫祿堂已到晚年,他1860年生人,如今年近七十,早已功成名就,武傳天下,收徒無數。
更是著書立傳,《形意拳學》《八卦拳學》《太極拳學》《拳意述真》《八卦劍學》等書。
《論拳術內外家之別》一文,報刊之中并未刊登,只是說剛剛發表不久,還未流傳于世。
但足夠陳湛看的津津有味,孫祖師的經歷足夠傳奇。
“老兄,看完還我,還要賣呢。”
陳湛抬頭看到少年懷中報刊已經沒剩幾份,褡褳鼓鼓囊囊,塞了不少銅元。
“給,一早上不少賺?”
陳湛將手中報紙遞過。
少年面露喜色,隨即又沉下來,嘆口氣道:“賣再多,也只有五枚銅元。”
陳湛點點頭,他這種打扮,多半為人打工。
沒來得及多想,少年手中報刊就已傾銷一空,搓搓手,手臂凍得通紅,終于可以將破紅襖袖子放下。
褡褳塞入懷中,雙手死死抓住。
這年頭下九流的妙手空空可不少,萬一被拿了半條命都要交代。
“不好意思,我要走了。”
少年很客氣,但沒有絲毫要幫助陳湛的意思,人在江湖,自身難保,沒資格資助別人。
陳湛也點頭離開,剛走幾步,聽到身后:
“啪~”
“你還想要五個銅元?找打。”
陳湛轉身看去,少年剛離開報停幾米,被兩個混混兒攔住,其中一個雙手插袖口看戲,另一個打完少年往他懷中褡褳探手抓去。
少年面頰上五個指印,白中透紅。
卻死死護住懷中褡褳,但也沒法掙脫對方。
“說好五個銅元,說好的,說好不算數嗎?”
兩人哈哈哈哈的大笑,“說話算數?你見老爺和大耍兒一口唾沫一個釘,還見過混混兒說話算數?”
少年一怔失神。
被一把奪過褡褳,“拿來吧你!”
少年還要追,“那是辛苦錢...”
插袖口的混混兒抬腳便踹,他本就高大,少年才十來歲矮了不止一頭,完全不收力一腳踢實,人仰馬翻是最輕的。
這一腳并未踢到人,反倒因為踹空,無處受力,踉蹌幾步差點跌倒。
“小子,作死啊。”
抬頭一看,陳湛提著少年后退兩步,正好躲開。
“你誰呀,混哪的?多管閑事兒?”那混混兒開口道。
“老兄,你快走吧,咱惹不起他們。”
少年開口勸道,同時心生后怕,剛才沖動了,被打個好歹也沒處伸冤,這世道當街斗毆,警務局也懶得管。
到時候別說今天沒飯吃,受了傷更難活下去。
陳湛微笑搖頭,將他拉到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