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看守室,外面站著一位身著中山裝的老爺子,被人寸步不離地攙扶著。
頭發花白,面容蒼老,已時日無多的模樣。
最重要的是,裴直并不認識他。
聽見身后的腳步,老爺子轉過頭,銳利的目光落在裴直臉上,目不轉睛地盯著。
看著看著,眸子逐漸滲起一絲紅意。
裴直蹙起眉頭,“您是?”
老爺子臉上泛起和藹可親的笑容,“你好,裴直。”
林家早期發展煤礦產業,在山西大同發家,近年來逐步轉為石油方面的業務。
二十多年前,林家老爺子的二女兒被對家綁架,輾轉拐賣到了山溝里,從此不見蹤影。
四年后才逃出虎口,已經被折磨得不成樣子。
自那以后,林家深知樹大招風的道理,逐漸蟄伏起來。
林老爺子之后才知曉裴直的存在,于他而言,裴直身上流淌著罪犯的血液,是林家的恥辱。
所以他前些年并沒有找他,任由他自生自滅。
后來年紀大了,麾下人丁單薄,格外顧念親情,他派人去石崖村找過幾次,只可惜裴直已經不在村上了。
直到前幾日,偶然聽說北京有一起綁架案,涉及到了石崖村,一個姓裴的小伙。
他不辭千辛萬苦趕來,只為見上一面。
確定之后,不惜運用所有人脈,只為洗清他身上的罪名。
恰逢舒窈撤訴,一切水到渠成。
裴直看著眼前的林老爺子,怎么也無法將他和自己的母親聯系起來,時間過去太久,連他自己也忘記了,那傻女人究竟長什么模樣。
林老爺子擦了擦眼角的淚,哽咽著說道:“你愿意喊我一聲外公嗎?”
裴直斂眸,聲音染上幾分啞。
“她呢?”
兩人皆心知肚明,這個她是指誰。
見他不愿意喊外公,林老爺子雖有些失望,但并不強求。
“她的精神出了問題,在國外休養。”
林老爺子頓了頓,又道:“如果看到你,可能會情緒激動,影響治療效果。”
畢竟她的狀態,并不適合受刺激。
裴直:“您多慮了。”
他站直身子,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
“如果見到她的話,記得告訴她,當年的那個孩子已經死了。”
“她沒有污點了。”
林老爺子唇瓣翕動,哽咽著道:“你不跟我回山西嗎?”
裴直語氣輕松,“不了,素不相識,還是不給您添麻煩了。”
“感謝您的幫忙。”
說著,他又深深地鞠了一躬,在林老爺子濕潤的目光中,轉身離開。
第一個鞠躬,感謝那女人的生育之恩。
第二個鞠躬,感謝林老爺子的再造之恩。
自此,與過去的一切告別,從此分明。
-
裴直這五年其實賺了點錢。
剛從石崖村出來的時候,他找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廠子里卸貨。
幾百斤的水泥沙子壓在背上,勒得血肉模糊,壓根不能躺著睡覺,只能數著角落里的螞蟻,熬過一整個晚上。
后來攢了點錢,他買了很多書自學知識,租了幾家廠子賣鋼材。
沒有經驗的緣故,虧得血本無歸。
裴直于是又跑去卸貨,賺了點錢又開了個電子廠,專門承接香港代工。
敢想敢做,不怕失敗,倒真讓他做得有模有樣。
只是聽到舒窈和許雨澤結婚的消息,昏了頭,不管不顧地跑來,也沒考慮過自己的現狀,能不能給舒窈帶來安定的生活。
進去一遭后,反倒清醒了。
深夜,江家燈火通明。
舒窈已經被江父訓斥了很久,對于她私自撤訴的行為,他顯然很生氣。
舒窈垂頭聽著,并不反駁,看似認識到了錯誤,意識已經神游到了天際。
裴直到底去哪了?
她去看守所接人的時候,他已經被人帶走了。
江父罵著罵著,突然發現舒窈的眼神都是失焦空洞的。
“你在不在聽?”
“嗯....啊?”
舒窈猛地回神,對上江父怒氣沖沖的眼睛。
她悻悻笑了笑,語氣討好。
“爸,你罵累了吧,先喝口茶。”
江父冷哼一聲,接過她遞來的茶杯,抿了口。
“反正我說的話你記住了,別再跟許雨澤,還有那個綁架的叫....裴....裴直,別再跟他們來往。”
見舒窈點頭,江父這才作罷,端起剩余的茶水喝完。
放下水杯,卻見方才還老實站在客廳受訓的人不見了。
“誒?窈窈!窈窈!”
舒窈剛溜出門,屋內江父的咆哮聲幾乎能掀翻屋頂。
她嚇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心里擔憂裴直的安全,舒窈不敢耽擱,加快速度朝前跑去。
深秋,天氣泛涼,干燥冰冷的空氣嗆得心肝肺都疼。
偌大的北京城,想要找到一個沒有身份背景的人,難如上青天。
舒窈甚至想不到他能去的地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工廠。
對,廢棄工廠!
舒窈眸子一亮,剛想調轉方向,身后突然傳來不輕不重的,踩在枯葉上的腳步聲。
啪嗒——
枯枝被踩碎,發出吱呀斷裂的清脆聲響。
舒窈脊背生涼,完全不敢回頭看。
她默默掐緊掌心,拔腿就跑。
身后的腳步聲猛地加快,狂追而來,速度越來越快,距離越來越近。
“唔!”
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掌用力捂住她的嘴巴,冰冷后背被滾燙的溫度完完全全籠罩。
腰身一緊,舒窈還沒來得及呼救,男人低啞眷戀的嗓音細密鉆入耳畔,酥麻生癢。
“窈窈,是我。”
驚悚僵硬的脊背驟然放松下來,她轉過身,對上男人布滿紅血絲的眼睛。
裴直還穿著白天在看守所換的衣服,肩膀挺闊,身高腿長,周身散發著令人安心的安全感。
他出來后第一件事就是想找舒窈,可他不認識路。
問了一路,跑了一路,直到現在才找到江家附近,腿疼得不成樣子。
他緊緊抱著懷里的女人,腦袋埋進頸間狠嗅,極盡眷戀。
冷風簌簌,吹亂舒窈的發絲,劃過臉頰泛起刀割似的疼痛。
“這么晚了,你是去找許雨澤嗎?”
他語氣沉悶,下意識將她箍得更緊,犬齒陷入柔軟的頸肉淺磨。
大有一種舒窈說是,就要活活咬死她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