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深處,垂拱殿內氣氛凝重得讓人窒息。
江書晚被太監領進殿內的那一刻,腿都快軟了。
她環顧四周,發現殿內烏泱泱跪了一大片人。
蕭景琰一身玄色朝服,正襟危坐在左側。
謝凜身著黑色武官服,面無表情地跪在軍將行列。
周子墨白衣如雪,與幾位翰林學士并排而跪。
而最讓江書晚心頭發毛的,是站在一旁的沈清漪。
沈清漪今日穿著一身淡青色宮裝,容貌清雅,正用那雙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注視著她。
【完了完了!這陣仗是要公開處刑的節奏啊!】
江書晚咽了口唾沫,僵硬地跪倒在地。
“臣女江書晚,參見陛下。”
她的聲音顫抖得厲害,連自己都聽出了心虛。
龍椅上的皇帝蕭煊穿著明黃色的龍袍,五十多歲的年紀,雙目精光內斂,威嚴得讓人不敢直視。
“江書晚。”
皇帝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內回蕩,每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你可知朕為何召你入宮?”
江書晚腦子里一片空白,只能磕磕巴巴地回答:“臣…臣女不知。”
【我知道個鬼啊!是因為我的報警鈴鐺?還是因為滴灌?還是因為我在金明池砸了三皇子?】
這時,左邊的保守派官員中走出一人。
正是禮部侍郎李文淵,他滿臉義憤填膺的表情。
“陛下!臣彈劾江書晚數宗大罪!”
李文淵的聲音響徹大殿,讓江書晚的心臟差點停止跳動。
“其一,身為女子,不知禮法,竟敢在皇后宴上以冰鎮之物砸向皇子,有辱皇家威嚴!”
“其二,以奇技淫巧惑眾,制冰之術、所謂滴灌,皆為妖法,有蠱惑民心之嫌!”
“其三,私自研制軍械機關,圖謀不軌!”
每一條罪名都像一把刀子,直直地插進江書晚的心里。
【軍械機關?我就是掛了幾個鈴鐺防賊啊!】
【妖法?我這是科學好不好!】
然而,還沒等江書晚為自己辯解,蕭景琰突然站了起來。
“李侍郎此言差矣!”
蕭景琰的聲音冷若冰霜,但其中的憤怒任何人都能聽出來。
“江娘子制冰救民于酷暑,發明滴灌解萬民之渴,設計預警機關護邊軍平安,此等功德,豈能被污蔑為妖法?”
謝凜也罕見地開口了。
“陛下,末將親眼所見,江娘子之預警機關,精妙絕倫,若用于邊關,可救無數將士性命。”
“此等利國利民之舉,何罪之有?”
周子墨也站了起來,聲音溫和卻堅定。
“陛下,《齊民要術》有云:'格物致知,造福蒼生。'江娘子所為,正是格物濟世之典范。”
“古有墨子善機關,今有江娘子創新法,皆為圣人之道。”
朝堂上瞬間分成了兩派。
保守派官員們紛紛附和李文淵,認為江書晚的行為有違禮法。
而以蕭景琰為首的革新派,則極力為她辯護。
“荒謬!女子就該安分守己,豈能拋頭露面,搞這些旁門左道!”
“李侍郎此言過矣!女子亦可為國分憂,豈能因性別而論英雄?”
“奇技淫巧,必然會蠱惑民心,動搖國本!”
“此乃格物致知,正是圣人之道!”
爭吵聲越來越激烈,整個大殿都快要沸騰起來。
江書晚跪在地上,看著眼前這場因她而起的朝堂大亂,整個人都快要崩潰了。
【我只是想當個咸魚啊!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她偷偷瞄了一眼御案,發現上面擺著一個精美的果盤。
果盤里放著幾個翠綠的大果子,正是她在別院試驗田里種出的第一批西瓜。
看起來新鮮水嫩,還冒著絲絲涼氣,顯然是剛從冰窖里取出來的。
【我的瓜!我辛辛苦苦種出來的西瓜怎么跑到皇帝這里了!】
這時,爭吵聲達到了頂峰。
李文淵指著江書晚,聲音尖銳:“陛下!此女不除,必為禍患!”
蕭景琰的眼中閃過一絲殺意:“李侍郎若再胡言,莫怪本王不客氣!”
“你威脅老夫?老夫身為朝廷命官,豈容你…”
“夠了!”
皇帝的一聲怒吼,讓整個大殿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戰戰兢兢地跪下,不敢再發出任何聲音。
皇帝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江書晚身上。
“江書晚,你可有話說?”
江書晚抬起頭,看著皇帝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整個人都在顫抖。
她想為自己辯解,想說明自己的清白,想解釋自己只是想過咸魚生活。
但在這種壓迫感極強的環境下,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說什么?說我是穿越者?說我只是想躺平?說我怕被剝皮所以才發明這些東西?】
【誰會信啊!】
就在這時,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御案上的西瓜上。
那個綠瑩瑩的大西瓜,在這肅殺的大殿里顯得格外顯眼。
就好像在提醒她:你看,你的成果就在這里,你的努力被認可了。
但同時,這個西瓜也代表著她無法逃避的命運。
她所有的發明創造,都被賦予了她從未想過的意義。
制冰成了救民于水火。
滴灌成了解萬民之渴。
預警鈴鐺成了護邊軍平安。
而現在,連她隨手種的西瓜,都成了什么了不起的東西。
【我的天!我就是想吃個西瓜啊!】
高壓之下,江書晚的理智徹底崩潰了。
她顫抖著伸出手,指向御案上的西瓜,脫口而出:
“陛…陛陛下!天…天熱!新…新瓜!”
聲音顫抖得厲害,但她還是努力地繼續說道:
“沙…沙瓤!甜!解…解暑!”
這番話一出口,整個大殿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文淵張大了嘴巴,一臉不可置信。
蕭景琰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轉為深深的憐惜。
【她一定是太緊張了,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但這也說明,她心里想的都是如何為陛下分憂,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也不忘關心陛下的身體。】
謝凜冷峻的面龐上也出現了一絲微妙的表情。
【這是…心理戰術?擾亂視聽?】
【還是說,她真的是大智若愚,想用這種方式化解危機?】
周子墨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與了然。
【大智若愚,以拙破巧。】
【此等境界,非常人所能及。】
保守派的官員們氣得渾身發抖。
在如此嚴肅的場合,竟然說出這樣的話,簡直是對朝廷的侮辱!
沈清漪的指甲深深地掐進了手心,鮮血都滲了出來。
【這個賤人!竟然在這種時候還能…】
【不對,這不是巧合,這是她的計謀!】
【她想用這種方式博取皇帝的同情!】
皇帝愣了好幾秒,才緩緩開口。
“你…說什么?”
江書晚話音落地的瞬間,整個垂拱殿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針落可聞。
所有爭吵、彈劾、辯護的聲音,都被這句突兀的問話吸進了黑洞。
她說了什么?
她問陛下……吃不吃瓜?
江書晚的大腦一片空白,血液沖上頭頂,又在瞬間褪得一干二凈。她想收回那句話,想當場表演一個原地消失,可出口的話潑出去的水,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在朝堂這片滾油里,炸開一片死寂。
完了。
這下不是剝皮萱草了,這是欺君之罪,要被當場拖出去砍了。
禮部侍郎李文淵一張老臉漲成了豬肝色,指著江書晚的手都在哆嗦,剛要怒斥“殿前失儀”,卻被御座上一道沉沉的目光釘在原地,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蕭景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袖中的手攥得死緊,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
他以為她會辯解,會反駁,甚至會哭泣示弱,卻萬萬沒想到,她會用這種……這種匪夷所思的方式,直面天威。
可下一瞬,一個念頭電光石火般擊中了他。
他明白了!
她不是在胡言亂語!她是在用這種最樸素、最直接的方式提醒父皇——別忘了,你案上這只瓜,這只大宋從未有過的甘甜之物,也出自于我!我江書晚,能為大宋帶來祥瑞,也能帶來豐收!
這哪里是失儀,這分明是于無聲處聽驚雷的大智慧!
一時間,蕭景琰看向江書晚的眼神,從驚懼擔憂,化為了滾燙的敬佩與心折。
而此刻,被他腦補成絕頂高手的江書晚,正低著頭,用眼角的余光絕望地看著自己繡鞋上的珍珠,盤算著從垂拱殿門口到菜市口需要跑多久。
御座上的皇帝,那雙洞察世事的眼睛,在江書晚身上停留了足足十息。
他沒有怒,也沒有笑。
然后,在滿朝文武的注視下,他緩緩伸出手,拿起了那柄專門用來切果的金柄小刀。
刀鋒輕抬,落下。
“咔嚓——”
一聲清脆的裂響,在死寂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碧綠的瓜皮應聲而開,露出里面鮮紅沙亮的瓜瓤,一股清甜的涼氣瞬間彌漫開來。
汁水順著刀刃,一滴,一滴,落在金盤上。
嗒。
嗒。
仿佛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皇帝慢條斯理地切下一塊,沒有遞給內侍試毒,而是直接送入口中。
他咀嚼得很慢,似乎在品味的不是瓜,而是某種更深邃的東西。
滿朝文武,連呼吸都忘了。
“嗯……”
皇帝發出一聲滿足的鼻音,咽下瓜肉,這才抬眼,目光再次鎖定江書晚。
“確是好瓜。”
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平息一切風浪的威嚴。
“此瓜……亦出自你那別院的‘神田’?”
江書晚僵硬的脖子艱難地點了點,聲音細若蚊蚋,還帶著哭腔。
“是……是的,陛下。”
皇帝又拿起一塊瓜,不緊不慢地吃著,眼神卻變得深不可測。
直到第二塊瓜下肚,他才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笑了。
“江氏,”他說,“你總能給朕‘驚喜’。”
這句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緊張起來。
皇帝的語氣聽起來很平靜,但越是平靜,越讓人感到不安。
皇帝放下西瓜,揮了揮手。
“退下吧。”
江書晚如蒙大赦,連忙磕頭謝恩。
“臣女…臣女告退。”
她戰戰兢兢地后退,差點被自己的裙擺絆倒。
走出大殿的那一刻,她的腿都軟了。
【我…我還活著?】
【剛才那是什么情況?我居然在皇帝面前推銷西瓜?】
【完了完了!我肯定給皇帝留下了瘋子的印象!】
殿外當值的小太監王福子偷偷聽到了剛才的對話,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他趕緊跑到茶水間,對著幾個同伴比劃著說:
“我的老天爺!你們是沒瞧見!”
“滿殿老爺們吵得臉紅脖子粗,江娘子一句'陛下吃瓜嗎',全啞巴了!”
“陛下還真吃了!這…這叫什么來著?”
“對!大智若愚!返璞歸真!”
小太監們聽得一愣一愣的。
“真的假的?江娘子這么厲害?”
“那還能有假?我親眼看見的!”
“那瓜肯定是仙瓜!不然怎么能讓陛下龍心大悅?”
宮門口,負責送江書晚回府的馬車夫張三見她魂不附體地走出來,小心翼翼地問道:
“江…江娘子?您…您沒事吧?”
“宮里都傳開了,說您…您請陛下吃瓜,龍心大悅?”
江書晚聽到這話,整個人都崩潰了。
【龍心大悅?我怎么沒感覺到?】
【明明剛才皇帝的表情那么可怕!】
“快…快走。”
她鉆進馬車,不想再聽到任何關于剛才那場面的話。
但流言的傳播速度比她想象的還要快。
當天晚上,汴京城內的酒肆茶樓里,都在議論同一件事。
“聽說了嗎?垂拱殿上,江娘子獻仙瓜破僵局!”
“連陛下都夸好!那瓜肯定是女稷神娘娘用仙法種的!”
“我就說嘛,江娘子不是一般人!”
“人家一句話就能讓朝堂安靜下來,這是何等的本事!”
金明池附近的小攤販們更是嗅到了商機。
攤主李四連夜制作了一個招牌:“貢品同款寒玉瓜”。
他興奮地對妻子說:“沾沾女菩薩和陛下的福氣!這下咱們要發財了!”
而在鎮國公府的別院里,江書晚正對著試驗田里那些綠油油的西瓜發愁。
“瓜!都是這瓜惹的禍!”
她指著那些無辜的西瓜,聲音里帶著哭腔。
“我只想安靜吃瓜啊!”
清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勸道:“小姐,這瓜不是挺好的嗎?連陛下都夸了。”
“好什么好!”
江書晚抱著頭,徹底絕望了。
“現在全城的人都知道我種瓜了!”
“金明池宴上,我還獻什么自助匯!”
“我的咸魚生活徹底沒了!”
她看著那些紅彤彤的西瓜,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我就是想吃個甜瓜,怎么就變成了這樣?】
【現在連皇帝都期待我的表現,我要是砸了怎么辦?】
【會不會真的被剝皮萱草?】
就在這時,一個小丫鬟急匆匆地跑進來。
“小姐!小姐!七殿下來了!”
“還有謝大人,還有周公子!”
“他們都在前廳等著呢!”
江書晚聽到這話,整個人都麻了。
【這三個人怎么都來了?】
【難道是來興師問罪的?】
【還是說…他們又要給我安排什么任務?】
她看著院子里那些無辜的西瓜,心中的絕望更深了。
【我的咸魚生活啊…】
【什么時候才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