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時代1979！ 第二十八章 “門庭若市”

“砰！砰！”

有人用指關(guān)節(jié)叩門，力道不輕不重，倒像是敲辦公室的門。

許成軍叼著刀片開門，見門口站著倆陌生人。

男人穿件灰中山裝，袖口磨得發(fā)亮，鼻梁上架著副黑框眼鏡，鏡片上沾著個蒼蠅屎似的污點，倒給他那雙透著文氣的眼睛添了點煙火氣。

旁邊的女人更扎眼，穿條淺卡其喇叭褲，褲腳掃著地面，燙成波浪的頭發(fā)用根銀簪別著，手里還轉(zhuǎn)著支派克鋼筆，筆帽上的金漆掉得斑駁。

“許成軍同志？”

男人先開了口，聲音綿里帶點韌勁。

“我是《合肥晚報》的陳建國，這是同事翟影。”

翟影歪頭笑了，眼尾的細(xì)紋里盛著光：“早聽說寫《秤星》的是個知青，沒想到長這么周正！”

“比我們報社那幾個編輯強(qiáng)多了，他們天天趴在稿子上，背都駝了！”

這女人說話的調(diào)調(diào)和長相都混不像這個年代的人。

在這個年代是說不出的大膽。

但是...

還挺好。

許成軍把刀片從嘴里拿出來，指尖在門框上蹭了蹭，忽然笑出了聲。

“翟同志謬贊了。不過陳編輯，我可是早聞您大名。馬勝利那小子，每次提起您這表哥，都得給我講半天呢！”

他側(cè)身讓兩人進(jìn)屋。

“對了，還得感謝那兩張《小花》的電影票，電影真不錯，說實話，要不是你們倆幫忙，我那篇《秤星》怕是還在草紙堆里睡大覺呢。”

他語氣里帶著點調(diào)侃的熱乎：“要說，我還欠著你們表兄弟倆一頓飯，等這陣忙完，高低得請你們?nèi)ソ疵骛^，多加辣，管夠！”

“當(dāng)然，肯定也少不了翟編輯的幫忙，到時候同去！”

陳建國剛邁過門檻，眼鏡就順著鼻梁滑到鼻尖，他連忙用手背推了推。

“許同志太客氣了！“

他從帆布包里往外掏東西，是打包成一疊疊的信。

有一根繩子斷了，信封嘩啦啦灑在桌上。

“馬勝利那小子天天在報社念叨你，我這不也借著送信的光，來看看你這位未來之星！“

“得了吧陳大編輯！“

翟影搶過話頭，銀簪在卷發(fā)里晃出細(xì)碎的光。

“明明是你自己想來看熱鬧，非把表弟拉來當(dāng)幌子。“

她往床上一坐，喇叭褲褲腳掃過床沿，

“不過說真的，許同志，你這屋里比我們編輯部還亂！“她指尖點了點桌角的草紙堆，“許同志，就是在這寫的《稱星》？”

許成軍正往搪瓷缸里倒水，聞言笑了：“翟同志要是瞧見大隊里的光景，就知道我這算整潔了。“

翟影也跟著笑了；“那有機(jī)會一定去許同志插隊的地方看看，不過說來，你這《稱星》寫的真好，讀者來信可是突破了我們所有稿件的歷史之最！”

“可把我們陳大編輯累個夠嗆！”

陳建國已經(jīng)把信件分了類，最上面那封畫著個歪歪扭扭的秤，秤桿上寫著“公道“倆字：“這是紅星小學(xué)的娃娃寄的，說他爹看了報，再也不往秤砣里灌鉛了。“

他突然壓低聲音，從包里抽出個牛皮信封，“還有這個，地委寄的，說要請你去開座談會...“

“喲，這是要招安了？“翟影挑眉。

“我賭五毛，他們準(zhǔn)會讓你改'買二兩送半兩'，改成'熱愛集體，誠信經(jīng)營'。“

“翟編輯！“

陳建國臉一黑，“人家不能是真心覺得文章寫得好？“

“自家人不說兩家話！”

許成軍看著這倆編輯斗嘴，

到也跟著直樂。

突然覺得這年代竟也生動了許多。

...

話沒說完，走廊里突然爆發(fā)出一陣喧鬧。

三個穿藍(lán)布校服的年輕人擠在門口，為首的姑娘扎著高馬尾，發(fā)梢掃著胸前的“安徽大學(xué)“校徽。

就這么俏生生地站在302的門口！

“許成軍同志！“她臉憋得通紅，聲音發(fā)顫，“我們找了您兩回，前天您不在，昨天又聽說您去了青年報...“

“陸曉曉，你小聲點！“

旁邊戴眼鏡的男生拽了拽她的衣角，自己卻忍不住往前湊了湊，“許同志您好，我叫周明遠(yuǎn)，這是趙磊，她是陸曉曉，我們是安徽大學(xué)中文系一年級的，想請教您怎么寫出'秤星磨平了又刻'這種句子...“

許成軍看著他們，突然想起自己二十歲時的模樣。

在暨南大學(xué)漢語言文學(xué)系的教室里，陽光透過百葉窗落在《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上，他在頁邊空白處寫滿“作家夢“三個字。

...

“請教談不上，“許成軍給他們搬了板凳，“咱應(yīng)該都是同齡人，一起交流交流，我也需要你們的意見呀！”

“你們覺得'南瓜瓤粘招牌'那句，寫得咋樣？“

“太妙了！“林曉梅搶著說，馬尾辮甩得像小鞭子，“既寫出了老周的犟，又透著點過日子的機(jī)靈...“

“我覺得是隱喻，“周明遠(yuǎn)推了推眼鏡，“南瓜瓤粘不牢，就像那時候的政策，看著嚴(yán)，其實...“

“你們倆又要吵！“趙磊突然開口，聲音悶悶的，“許同志肯定覺得，就是寫得真唄。“

翟影突然笑出聲，銀簪在陽光下閃了閃：“這仨娃，倒比我們報社那幾個老油條懂文章。“

她往名為陸曉曉手里塞了顆水果糖，“小姑娘，別聽眼鏡的瞎分析，寫文章跟做棉襖似的，針腳密不密，穿上才知道。“

陳建國正從包里掏瓜子，聞言瞪了她一眼：“別教壞年輕人。“

卻還是抓了把瓜子往周明遠(yuǎn)手里塞。

接過糖果的陸曉曉臉一紅，訥訥地說了句：“謝謝這位女同志！”

許成軍笑了，指著兩位編輯道：“這二位都是咱們《合肥晚報》的編輯，這位是陳建國陳編輯，這位是翟影翟編輯，他們經(jīng)手的好文章能從淮河路排到明教寺，聽他們聊聊，比我這半路出家的強(qiáng)多了。”

這時，一旁的趙磊突然舉手，問了一句讓許成軍很意外的話；“許同志，我想問問你為什么筆名就是真名呢？”

許成軍心里一抽，這是要給我建偶像檔案？

我三月生，雙魚座，

喜歡唱跳、rap和籃球...

他面上不改，笑著說：“事無不可對人言，也懶得想叫什么筆名，索性就用了本名。”

心里卻悄悄轉(zhuǎn)了個念頭：等將來寫些別的，倒能把上輩子的“楚風(fēng)“撿起來。

也算讓兩個時代的自己打個照面。

...

一時間，屋里的六個人圍著木桌倒也聊得熱絡(luò)。

從《秤星》里的老周聊到小崗村的新麥，從報紙副刊的選稿標(biāo)準(zhǔn)談到課堂上的文學(xué)理論。

當(dāng)聊到許成軍自己怎么評價自己的文章時，他輕描淡寫的回答道：“我的文章很簡單，不過是把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原樣記下來罷了。”

“不過很幸運的踩到了政策的東風(fēng)罷了。”

“地里的麥子，趕上好年成，總能多結(jié)幾粒飽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