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拿來的紙筆用布包著,解開繩子時飄出淡淡的草木香。
草紙是生產(chǎn)隊記工分剩下的,黃糙但厚實。
鉛筆是她哥從部隊寄來的,筆桿上還印著“為人民服務”。
這在大隊里都屬于奢侈品!
最讓許成軍驚喜的是,杏花還帶了塊巴掌大的石板和半截粉筆。
這都是村里孩子寫字用的,比草紙可耐用,適合寫一些偶爾產(chǎn)生的靈感~
...
“俺娘說你愛寫字。”
杏花紅著臉把布包往他手里塞,辮子梢的紅頭繩晃了晃。
“石板能反復寫,省紙。”
許成軍捏著冰涼的石板,心里暖烘烘的。
前世在機關收發(fā)室見多了人情往來,此刻這樸素的關懷,卻比任何禮品都讓人踏實。
他把石板放在腳下,鉛筆別在耳朵上:“替我謝謝嬸子,這禮物太貴重了。”
這份心意他得記著。
...
院門外傳來王老四的大嗓門:“許知青!領鐮刀和麻袋了!隊里新磨的鐮刀,晚了就剩鈍的了!”
倉庫門口的老槐樹下,隊長許老實正蹲在石碾子上抽煙。
見許成軍過來,他把煙鍋往鞋底磕了磕,指著墻角的麻袋。
“這鐮刀是隊里請鐵匠新磨的,刃口快,你收麥時悠著點,別割破了手。還有那帆布,曬麥時鋪在打谷場,別讓麥粒摻了土。”
許成軍蹲下去捻起幾株麥子。
70年代末農(nóng)業(yè)技術革新剛起步,良種已經(jīng)開始推廣。
許老實往他手里塞了把炒黃豆,轉(zhuǎn)頭面向大伙。
“去年小崗村偷偷搞“大包干”,種了新麥子,大伙割麥、曬麥也都搶著干,畝產(chǎn)翻了番!咱隊里雖沒明說,這麥收前的準備可得做足。鐮刀磨快、場地清干凈,到時候別掉了鏈子!”
王老四在一旁嘟囔:“啥包干不包干的,能多打幾袋麥就行。”
他往布袋里裝草繩。
隊里按人頭分工具,怕有人多拿。
“許知青,你文化高,聽說縣里文化館要招干事,寫材料的,你不去試試?”
許成軍心里一動。
那好像還真能試試?
這個時間段正是將近1000萬知青返鄉(xiāng)的**,也是歷史上就業(yè)難得最高峰之一。
有份工作還真是不容易!
最關鍵的是,
高考去年剛恢復,原主底子薄,也沒打算高考,戶籍學籍一團亂麻!
而他也將近20年沒看過高考的內(nèi)容,雖說簡單,但今年怕是趕不上了。
文化館這年代還算清閑,有個地方安靜的寫點東西也是不錯的選擇是不是?
“王叔,文化館招干事要啥條件?”
他隨口問道。
“得有文化,會寫東西,還得大隊推薦。”
王老四瞇著眼笑。
“你要是能寫出篇轟動的文章,讓縣里領導看中,別說文化館,去地區(qū)報社都有可能!”
“許知青,我看你平常總愛寫點啥,說不定你能行!”
...
日頭爬到頭頂時,麥田里飄起飯菜香。
許成軍和杏花蹲在田埂上歇晌,搪瓷缸里的紅薯稀飯冒著熱氣,就著腌蘿卜干吃得香。
別笑!
是真香!
擱誰干一天活,前一天還只吃了點粗糧,這么吃都得香!
遠處趙剛和幾個社員在追跑,有人從家里帶了炒花生,正互相打鬧著分著吃。
也別笑,要是做個比喻。
這年頭的炒花生在公社里相當于后世08年在小學班里分可樂!
豪橫!
“成軍哥,你說城里是不是頓頓有白饅頭?”
杏花眼睛亮晶晶的。
她長這么大,只去過兩回縣城,還是跟著她娘去辦事。
縣城真大,人也多,就是在那有股說不出來的不自在。
“以后肯定會有的。”許成軍咬了口紅薯,甜的嘞。
這事啊,他比誰都清楚。
不只是白面饅頭,面包和自行車也都會有的!
想起歷史里的“三步走”戰(zhàn)略,如果說給杏花聽可能像講童話。
他不敢講,
杏花想必也不會信。
他望著遠處連綿的麥田,心里也打起了算盤。
要先把《谷倉》寫出來,找機會投給縣文化館或地區(qū)刊物。
憑著中文系的功底和對時代的把握,寫出點名堂不難。
只要文章被看中,就能順理成章爭取大隊推薦,進文化館先脫離農(nóng)門;
往后再瞅機會。
要么爭取推薦上大學(79年部分高校還有推薦名額),要么借調(diào)去地區(qū)、省里。
這條路比現(xiàn)在準備高考穩(wěn)妥,
也符合他的行事風格。
“想啥呢?笑得跟偷了雞似的。”
趙剛湊過來,塞給他一把炒花生。
“晚上去捉黃鱔不?賣了錢請你吃羊肉湯!”
“今天不去啦,晚上要寫點東西。”
許成軍把花生揣進兜里,對著趙剛擺手道。
“對了,你知道縣里文化館的劉干事啥脾氣不?”
“劉干事?”
趙剛撓撓頭。
“聽說愛喝酒,上次來村里采風,喝多了跟隊長掰手腕,輸了還哭鼻子呢!”
許成軍忍不住笑了。
這年代的文化人,倒比后世機關里的刻板形象鮮活多了。
收工路上,夕陽把人影拉得老長。
杏花和他一起背農(nóng)具,兩人踩著田埂上的青草慢慢走。
麥浪在風里翻涌,遠處炊煙裊裊,狗叫聲此起彼伏,日子雖清苦,卻透著股踏實的熱鬧。
“成軍哥,你真要寫文章投縣里?”
杏花踢著小石子。
“俺哥說部隊里有報紙,要是你文章發(fā)表了,俺讓他幫你寄到全國各地去!”
“等寫出來先給你看。”
許成軍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fā)。
起原主比杏花大兩歲,平日里也全把杏花當成了親妹妹。
杏花話說的天真,但是其中那份心意著實做不了假。
路過知青點的籬笆墻,錢明正蹲在門口擺弄收音機。
滋滋啦啦的電流聲里,隱約能聽到“思想解放”“改革試點”的字眼。
見許成軍回來,他趕緊把音量調(diào)小。
“剛聽新聞,說上海復旦大學在招‘工農(nóng)兵學員’,推薦制,不用考試!”
許成軍的腳步頓了頓。
復旦大學?
這年代和后世還不一樣,清華北大地位雖然牢,但不像后世那么獨步天下。
說最好的學校,八成的人說清北,但是剩下兩成肯定有其他聲音。
但要說最好的文科大學,那肯定是北大、復旦和人大!
不用高考上復旦,這不香?
香,真香!
“推薦制要啥條件?”
“得有突出貢獻,單位開證明。”
錢明推了推眼鏡。
“你要是能寫出篇震動全省的文章,說不定大隊就給你推薦了!”
寫篇好文章么?
寫好《谷倉》的理由又多了一個。
...
晚風拂過麥田,帶來陣陣麥香。
許成軍望著天邊的晚霞,心里的念頭越來越清晰。
不管是文化館干事,還是復旦的推薦名額,都得靠手里的筆。
他摸出石板,借著最后一點天光,寫下了自己腦子里的靈感。
粉筆劃過石板發(fā)出沙沙聲。
晚上躺在木板床上,許成軍就著煤油燈在草紙上寫起來。
他寫主角許春生在麥田里發(fā)現(xiàn)父親的日記。
寫那些藏在田埂走向里的產(chǎn)量數(shù)據(jù),字里行間藏著他對土地的觀察,也藏著一個關于“離開”的心事。
趙剛的呼嚕聲起了,錢明在夢里嘟囔著“復旦大學”。
這知青點的夜啊,你就睡吧!
一睡一個不吱聲!
許成軍寫完最后一行字,吹滅油燈。
一開始被吵的睡不著。
后來也是累極了,伴著呼嚕聲、磨牙聲、夢話...
他也打起了呼嚕...
嗯,干農(nóng)活是真累!
...
窗外的月光照在石板上,在夜色里泛著淡淡的白。
哪個年代不用高考上大學都不太容易。
但是!
這個激蕩的時代,總會給認真生活的人留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