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混著火星子落在肩頭,燙得蘇微一個激靈。她抱著沈明鉆進城郊的亂葬崗,借著墳包的陰影躲避身后的火光。沈明早已哭啞了嗓子,小臉埋在她頸窩,呼吸滾燙得像團火。
“姐姐……冷……”孩子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細弱得像根要斷的線。
蘇微解開外衫,將沈明裹得更緊。方才從沈府沖出來時,她只來得及抓了那袋糙米和柳氏給的玉鐲,此刻渾身濕透,寒意順著骨頭縫往里鉆。她摸了摸懷里的玉鐲,冰涼的玉石被體溫焐得微暖,這是她此刻唯一的念想。
亂葬崗的風裹著腐味,吹得紙錢沙沙作響。蘇微不敢停留,踩著沒過腳踝的泥濘往深處走。她記得老仆說過,穿過這片墳地,再往西走三里,有個廢棄的土地廟,或許能避避雨。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沈明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身子卻越來越燙。蘇微的心揪緊了,騰出一只手探他的額頭,燙得嚇人。她急得團團轉,忽然想起柳氏教過的法子——用烈酒擦拭手心腳心能退燒,可如今別說烈酒,連口干凈水都難找。
“明兒,撐住。”她咬著牙加快腳步,泥水濺在臉上,又冷又黏。恍惚間,似乎看見前面有團昏黃的光,她心頭一喜,抱著孩子跌跌撞撞跑過去。
那是土地廟殘破的木門,門縫里透出點油燈的光。蘇微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叩了叩門:“有人嗎?求您行個方便,孩子發燒了……”
門“吱呀”一聲開了道縫,露出雙警惕的眼睛。是個衣衫襤褸的老乞丐,手里拄著根破拐杖:“這年頭,活著都難,哪有余力管別人?”
“我有錢。”蘇微忙從懷里摸出那只玉鐲,遞了過去,“這玉鐲能換些藥,求您……”
老乞丐看見玉鐲,眼睛亮了亮,一把搶過去揣進懷里,嘟囔道:“進來吧,別擋著風。”
廟內四處漏風,正中央供著尊缺了胳膊的土地公像,角落里堆著些干草。老乞丐往火堆里添了把柴,火星子噼啪往上跳。蘇微趕緊將沈明放在干草堆上,借著光細看,孩子嘴唇干裂,小臉燒得通紅。
“附近有郎中嗎?”她問。
老乞丐啐了口唾沫:“前兒抓了個‘通逆黨’的罪名,早跑了。”他指了指墻角的破陶罐,“只有這個,你要不要?”
罐子里裝著些黑乎乎的草藥,散發著霉味。蘇微皺眉,卻別無選擇,只能拿過陶罐,用僅存的一點水在火上煮了。藥汁又苦又澀,她捏著沈明的鼻子灌下去,孩子嗆得咳嗽,卻沒力氣哭鬧了。
夜深了,雨還沒停。老乞丐蜷縮在角落打盹,蘇微守著沈明,不敢合眼。火堆漸漸弱下去,她添了些柴,望著跳動的火苗發呆。沈府的火光、柳氏的眼神、沈硯被扯破的袖口……一幕幕在眼前晃過,像場醒不來的噩夢。
忽然,廟外傳來腳步聲,還有人說話。蘇微瞬間繃緊了神經,捂住沈明的嘴,躲到土地公像后面。
“……沈家那小子跑了,頭兒讓咱們往西邊追。”是官差的聲音。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一個文弱書生,還能翻了天不成?”另一個聲音接道,“聽說嚴相有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腳步聲漸漸遠去,蘇微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沈硯跑出來了?他往西邊去了?她望著廟門的方向,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揪著——西邊是通往京城的路,可如今沈家成了欽犯,往京城去,豈不是自投羅網?
她低頭看了看懷里昏睡的沈明,又想起沈硯推她時急切的眼神。一個念頭在心里翻騰:要不要去找他?
可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壓下去了。她連自己和沈明都護不住,怎么去幫沈硯?更何況,官差正在搜捕,她這時候出去,無異于送死。
天快亮時,沈明的燒退了些,開始哼唧著要水喝。蘇微用破碗接了些屋檐滴下的雨水,一點點喂給他。老乞丐醒了,看著他們,忽然道:“天亮了就趕緊走,這地方不安全。往南走有個鎮子,或許能討口飯吃。”
蘇微點點頭,從懷里摸出剩下的半塊糙米餅——這是她從地窖帶出來的唯一干糧,塞給老乞丐:“多謝您收留。”
老乞丐愣了一下,接過餅子,沒再說什么。
蘇微抱著沈明走出土地廟時,雨已經停了。東方泛起魚肚白,遠處的山巒被晨霧籠罩,看不真切。她站在岔路口,往南是未知的生路,往西是沈硯可能去的方向。
風從西邊吹來,帶著泥土的腥氣。蘇微望著西邊的路,腳像灌了鉛似的沉重。她知道,此刻轉身,或許就再也見不到沈硯了。可懷里沈明溫熱的呼吸,又讓她清醒過來。
“明兒,咱們走了。”她抱緊孩子,毅然轉身往南。
陽光刺破云層,照在她沾滿泥濘的背影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前路漫漫,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她知道,必須走下去——為了懷里的孩子,也為了那些沒能說出口的牽掛。
而西邊的路上,某棵老槐樹下,沈硯望著遠處土地廟的方向,手里攥著半塊被雨水泡軟的餅子。他昨夜躲在樹上,聽見了廟里的動靜,卻終究沒敢靠近。直到那道瘦小的背影消失在晨霧里,他才緩緩松開手,餅子掉在地上,被他一腳踩進泥里。
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轉身,堅定地往京城方向走去。那里有陷害沈家的仇人,也有……他必須背負的隱忍與謀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