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夏日的尾巴上。
一陣微風吹來,讓寬闊的河面蕩起一圈圈漣漪,兩只綠頭鴨的屁股,隨著河水的蕩漾,微微翹起。
“咚!”
一塊大石頭遠遠丟來,砸在綠頭鴨的屁股后面。
河水四濺,兩只鴨子展開羽翼,一邊‘嘎嘎’的叫著,一邊慌亂的撲棱著翅膀。
“滾一邊談戀愛去,盡耽誤我釣魚!”
楊錦文拍了拍手,坐在小板凳上,怒氣未消。
從早上起床,在河邊守了一整天,毫無疑問,空軍。
楊錦文的目標很明確,無他,唯死守耳!
但架不住這兩只鴨子的戲耍,要不是溫玲在身邊,他肯定得脫下褲子,扎進河里,非得跟兩只鴨子干一架。
溫玲坐在他旁邊,咯咯的笑著:“你拿人家鴨子出什么氣?”
楊錦文指著兩只綠頭鴨,氣呼呼地道:“這兩個家伙就調戲我。”
溫玲失笑:“其實我也不是很愛吃魚,釣不釣的上來沒關系的。”
楊錦文擺手:“這和你沒關系。”
“怎么沒關系呢?你釣魚不是給我吃嗎?你說的呀。”
“不是,釣魚是一回事兒,吃魚是另外一回事兒。”
“呵!”溫玲點頭:“我明白了,跟我媽搓麻將一個道理,她拿到一副清一色,剛準備聽牌,卻被別人截胡,是不是這個道理?”
楊錦文點頭:“差不多吧。”
溫玲嘿嘿一笑:“不是,我媽多少能摸著清一色呢,你呢?
一條魚都沒釣上來,你悲哀個啥?跑魚了,才算悲哀,你這就是單純的空軍。”
被溫玲插了一刀,楊錦文摸了摸額頭,心里難受的要死。
“不是,以前這條河里有很多魚的啊,怎么現在一條都沒了呢?”
這時候,一個背著背簍、扛著鋤頭的老農站在田埂上,開口道:“前不久,村里的年輕人用雷管炸魚,還有用電網的,連魚籽都死絕了。”
楊錦文釋然,這能解釋自己為什么空軍。
要是換做二十幾年后,雷管炸魚?電魚?不去牢里踩幾年縫紉機才怪呢。
這會兒,田埂上四處都是人,正在搶收稻谷。
八月末,正是豐收的季節。
溫玲站起身,看著田里一片繁忙的景象,她取下戴著頭上的草帽,伸展雙臂:“來鄉下玩挺好的,青山綠水,空氣好清新。”
楊錦文把竹竿做的釣魚竿收起來,從河邊提起竹籃,這種竹籃上窄下寬,‘品’字型,是用來裝魚、捉黃鱔泥鰍的法寶。
“走吧,回去。”楊錦文催促道。
溫玲點點頭,跟著他小心翼翼地踩著田埂,往旁邊的大路走去。
“不是,楊錦文,你不覺得這很治愈嗎?”
治愈個錘子……楊錦文心里腹誹,他想了想,回答道:“你是看客,當然看著爽,你去試一試,用鐮刀割稻谷,然后攥著一把把的稻谷,使勁往那桶里砸,三兩下你就熬不住了。
又曬又累,雙腳都得陷進泥坑里,拔都拔不出來。而且,當天還得把這些脫粒的稻谷,一趟一趟的背回去,把谷粒鋪在地上晾曬,沒你想象的那么美好。”
溫玲撇撇嘴:“這也是勞動的果實,雖然辛苦,但也是勞有所值。”
“是嗎?”楊錦文道:“三分之一都是公家的,不全是自己的。”
溫玲不再說話了,去糧食局交公糧的場景,她是看見過的。
“這幾天,貓哥火急火燎的趕回家,就是幫他老爸老媽搶收稻谷呢。”
“他們家住在那兒?”
“遠著呢,嘉興區那邊。”
溫玲點點頭,上了大路后,她果然看見楊錦文所講的事情。
一家老小,四口人背著背簍,里面全是濕噠噠的稻谷,他們光著雙腳,腳上全是泥巴,脖子上纏著毛巾,汗水把頭發都打濕了。
年齡最大也六十好幾了,因為背的太重,背都快彎在地下了。
年齡最小的只有七八歲,還是個小學女生,全身臟兮兮的,頭發上全是泥漿。
楊錦文趕緊把手里的魚竿和竹籃遞給溫玲,跑去女孩身邊,接過她的背簍:“燕子,哥幫你背。”
燕子笑道:“哥,把你衣服弄臟了。”
“不礙事的。”
楊錦文單手接過她身上的背簍,雙手一穿,很輕松的背在了背上。
這女孩一家人就住在楊錦文老家的隔壁,長的又黃又瘦,穿的也很不好。
早上,從城里來的時候,溫玲見過她,很愛笑、很靦腆的女孩。
溫玲還給她拿過糖吃,此時,女孩見到她,甜甜的笑著,不說話,只是笑。
溫玲問她:“累不?”
女孩搖頭:“不累。”
女孩很不好意思,回答完之后,就湊近楊錦文身邊:“哥,你釣著魚了嗎?”
楊錦文搖頭:“空軍。”
“空軍什么意思啊?”
“我怎么和你解釋呢,就是你考試考零分。”
“我才沒有呢。”
“我開個玩笑嘛。”
女孩的爸媽看了看楊錦文,當爸的道:“錦文,今天下午要回城嗎?”
楊錦文點頭:“是的,三叔,,明天要上班呢。”
“哦。”漢子不再說話了。
翻過一座丘陵,就到家了,不過中間歇息了一會兒,長時間背那么重的東西,鐵打的也熬不住。
楊錦文爺爺叫楊斌,退休前是安南鋼鐵廠的老鉗工,正兒八經的工人,奶奶也是廠子里的女工。
所以兩老在農村是沒有田地的,之所以回農村生活,是舍不得祖屋荒廢,畢竟是土生土長的地方。
前些年,‘工人’這兩個字是很值錢的,是搞建設的,工人和農村人的待遇,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別人不知道,楊錦文一家人是知道的,爺爺奶奶在農村生活,不知道遭受了多少嫉恨。
人與人的差距,導致了情緒的滋生,羨慕你的,嫉妒你的,恨你的,什么人都有。
只要不是近親,楊錦文爺奶就不愛和外人打交道。
楊錦文回到家,奶奶已經做好了飯菜,一桌子的菜肴。
楊斌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茅臺,給孫兒滿上,也給溫玲滿上。
對于楊錦文帶回來這個女孩,老兩口笑的合不攏嘴。
楊錦文擺手:“爺,我不喝,我一會兒還得開車回城里的,喝酒不開車,開車不喝酒。”
溫玲也擺手:“爺爺,我不太會喝酒的。”
“誰說喝酒不開車?從沒聽說過這個規矩,你難得回來看我,必須喝一杯。”
“好吧,就一小杯,我先說清楚,就一小杯。”
老爺子眉開眼笑。“行,就一杯。”
溫玲道:“我不會喝,也只喝一杯。爺爺奶奶,我敬你們。”
老爺子點頭,一仰頭,把酒給干了。
他剛喝完,溫玲就提起酒杯,給他滿上,還一邊道:“爺爺啊,你這是陳釀的茅臺,不能這么快喝。
醒酒的時間,起碼要半個小時,最好是用紫砂壺來醒酒,喝的時候,在嘴里含八秒,您就能感覺到一股甜甜的蜜蠟的香味兒。”
老爺子聽的一愣愣的,不斷地眨眼,溫玲點點頭,給自己的酒杯倒滿,提了一杯,八秒過后,她咂咂嘴:“您試試看。”
老爺子照做了,果然喝著不一樣。
“這酒是小文他爸給我買的,我第一次喝,原來是這么喝的。”
“對嘍!”溫玲點頭,又提了一杯:“爺,奶,祝你們身體健康。”
老爺子和奶奶笑著點頭,和溫玲碰了碰杯。
楊錦文皺眉,在旁邊看傻了眼。
溫玲撒起謊來,渾然天成,臉不紅心不跳。
一頓飯吃下來,已經是夕陽西下,一瓶茅臺喝光,老爺子又拿出一瓶紅星二鍋頭,照樣給干沒了。
這會兒,老爺子趴在桌子上東搖西歪,嘴里止不住地念叨著楊大川。
“小文,你爸的事兒,你上點心,你都這么大了,也該為你爸的后半輩子考慮,你得讓他找個女的,把這婚結了,他不能打一輩子光棍啊。”
楊錦文簡直無語了,這一天天的,楊大川是不愿意再婚嗎?連人家張書記都被他玩的團團轉,用得著自己瞎操心?
他起身向老爺子抱抱拳:“行,我知道了,您照顧好您自己,我過年再來看你們,奶,我們走了。”
此時的溫玲,臉不紅心不跳,招呼道:“爺爺,下次咱們再喝,我給您帶兩瓶好酒。”
“嘔……”老爺子把腦袋埋在桌子底下,一頓嘔吐。
奶奶想送楊錦文,他道:“奶,您去照顧老爺子,別送了。”
奶奶揮了揮手,楊錦文和溫玲坐上車,準備回城。
車的后備箱,已經被奶奶提前塞滿了東西,雖然他們在農村沒田可種,但可以開辟荒地,種些蔬菜,養一些雞鴨。
河里那兩只調戲楊錦文的鴨子,就是自己家的。
楊錦文把車開出去,這臺車不是他的,是溫玲找自己老爸借來的,銀白色的富康。
穿過長長的隧道,便是陽康縣,再往前就是城北的管轄范圍。
楊錦文開車進隧道,夏日的余暉被甩在了車后。
溫玲坐在副駕駛室,打開了車載收音機,舒緩的音樂聲在車里響起。
楊錦文感覺,這個夏天好漫長,就像過了一輩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