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多,正是一天當中最黑暗的時候。
去往嶺蒙縣有三十公里,再去五羊鎮,還有十公里。
三輛警車開著前燈,在國道上疾馳,像是夜空下的三只螢火蟲。
車里,大家都在睡覺。
老幫菜們練就了一項本領,那就是哪兒都能睡。
站著能睡;蹲廁所能睡;吃了飯后馬上就能睡著,放假回家,騎在老婆身上,也很快都能睡著。
車里鼾聲四起,此起彼伏。
貓子綠悠悠的眼珠,在后座上轉來轉去。
何金波一邊開車,一邊看了看后視鏡:“回頭,你拿老徐的車,在院子里練一練。”
貓子皺眉:“師父,我不會開。”
“學啊,當刑警還不會開車,你怎么混?等你學會了,我讓交警大隊給你一個本子,你晚上不睡覺,當夜貓子,正好給我們開夜車。”
貓子點頭,又擔心道:“我有點怕開車。”
“你怕個球啊,你現在是三中隊的隊副,以后難道讓你們楊隊給你當司機?”
“又不是不行。”
何金波罵道:“瞧你那點出息,老子要是升了,你以后在城北怎么混啊?”
貓子回答說:“我都過實習期了。”
“那又咋樣?在老幫菜眼里,你永遠是新兵。記著我的話,跟著楊錦文好好混,別給我丟臉。”
貓子知道何金波在交代事兒,點頭道:“我知道,師父。”
何金波嘆了一口氣:“貓子,當初你從警的時候,我就看你老實,但你也太老實了。
你別看楊錦文厲害,你也有優點的,別人看不到,你師父我是知道的。”
聽他這么一說,貓子很是感動:“師父,我有啥優點啊?”
“呃……”
何金波想了大半天,硬是想不出來。
要不是當初就貓子一個新兵,他沒得選,也不會讓貓子當自己徒弟。
“誒,總之呢,你優點很多,你不要和別人比,要和自己比,咱們當刑警的,身上得有一口氣,只要這口氣在,就能當好刑警。”
貓子深以為然:“謝謝師父,我明白。”
何金波不再說話了,開車下了國道。
嶺蒙縣有自己的刑警大隊,但人家也不能全員出動給你幫忙,再說又是大晚上的,嶺蒙縣局就派了一輛車,在下面等著。
他們直接把車開到五羊鎮派出所。
所里亮著燈,所長吳建東和幾個警員早就在等著了。
鎮里的派出所,破破爛爛的,除了制服是新的,其他的都是破破爛爛的,會議桌更是常年積著灰塵,椅子都是缺胳膊斷腿的。
當刑警的最討厭繁文縟節,何金波也不例外,一群人站在院子里,商討行動前的準備。
“吳所,趙雄和寇勇的老家在哪個村子?”
吳建東看了看周圍一些人,驚訝道:“你們就帶這幾個人來?”
鄭康問道:“怎么?人手少了?”
何金波道:“不就抓兩個人嗎?十幾個人還不夠?用的著興師動眾?”
吳建東嘆了一口氣:“這哪是抓兩個人啊?咱們得控制十幾個人。”
何金波皺眉:“怎么說?”
楊錦文在旁邊解釋:“趙雄和寇勇跑回老家,家里總得有父母吧?兄弟肯定有幾個吧?咱們貿然進村抓人,要是那些村民攔著不放,那不就完了?”
吳建東馬上點頭:“你們當中還是有明白人的。”
何金波、江建兵咂了咂嘴,有些沒臉。
鄭康吸了一口氣:“你怎么不早說?”
楊錦文沒搭理他,他現在算是明白,城北分局以前破案率為什么常年墊底。
何金波抓了抓后腦勺,承認錯誤:“是我大意了,我看見楊隊是想說的,咱們一上車就睡覺,他也沒機會講。”
他看了看嶺蒙縣刑警大隊的幾個人,這些老江湖離的遠遠地,打著哈欠,根本不搭理他。
“吳所,所里就那么幾個人啊?”
吳建東點頭:“我全都叫來了。”
江建兵問:“那怎么辦?再打電話回去要人?”
何金波猶豫著,城北分局還有徐國良的二中隊,把人叫來的話,天都亮了。
這時,院子外面,亮起了兩盞車燈。
眾人好奇的望過去,兩輛車直接開到了院落前停下。
車門打開,蔣扒拉和富云跳下車。
何金波眨眨眼,不明白這幫人怎么來了。
蔣扒拉走上前笑道:“咋了?不去抓人?你們在看星星呢?”
何金波警惕地問道:“你倆咋來了?”
“你猜?”
“猜個鬼啊,趕緊說。”
“溫支隊叫我們來的,說配合你們抓人。”
“就你倆?”
蔣扒拉向兩輛車抬了抬下巴:“加我倆,一共八個人,都在車上睡覺呢,他們不愛搭理你們。”
一聽這話,何金波眉開眼笑,趕緊掏出煙來散,煙不夠,還搶走了鄭康和江建兵的煙。
蔣扒拉他們車里,果真有六個人,都躺在椅子里,接過何金波的煙,連謝謝都沒說。
本來嘛,嘉興刑警大隊已經接近案子的真相,眼瞅著就要把人給篩出來,卻被告知,城北大隊搶了先,誰能有好臉色?
臨出發前,蔣扒拉還惡心了一下何金波,他看向楊錦文,笑道:“又是楊隊找的線索?牛逼啊,你們何隊和鄭隊,都跟著你沾光呢。”
何金波想要懟回去,但沒脾氣,人家說的也有道理。
鄭康更是沒臉,自己還是師父呢,每個案子的線索,都靠徒弟一點點的挖出線索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何金波和鄭康已經完全沒了先前的興奮,心里很是復雜。
而楊錦文始終沒說話,想要當一個小透明,但無奈的是,城北大隊的老幫菜們,時不時拿眼打量他,那眼神很是復雜。
趙雄和寇勇的老家在趙家村,兩里地,他們的車很快就趕到了村口。
辦案之前,通知村長,是正常的辦案流程,可以避免很多事情。
但吳建東了解村里的情況,村長也姓趙,跟趙雄家里沾親帶故,而且村里大多是趙姓,一旦通知村長,可能人就跑了。
雖然法有法規,村長也是吃公家飯的,但村子里,就跟一個小型社會沒啥區別。
大多數村長也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輩。
吳建東早已經打聽清楚,趙雄和寇勇的家離著不遠,就隔著一大片水田。
右側高處的斜坡上,就是趙雄的家,左側的竹林里是寇勇的家。
此時,村子里萬籟俱寂,初冬的凌晨,冷颼颼的。
何金波他們一商量,準備分開抓捕。
他自己帶一隊人,去抓趙雄,鄭康帶一隊人,去抓寇勇。
五羊派出所的人,摸到了村長家,要是村長干預,他們就好解釋,解釋不了,就把人控制住。
兩隊人馬,悄無聲息的出發,一隊往斜坡上跑,一隊跑向田埂。
楊錦文跟在鄭康身后,手里拿著手電筒和槍,腰上還別著手銬。
蔣扒拉和富云是他們這一隊的,總共十來個人。
秋天剛收過稻谷,田里四處都是稻草堆,田埂很窄,必須用手電筒才能看清楚前面的路。
竹林下面是一口水井,楊錦文繞過的時候,還聽見了水井里的回聲,滴滴答答的。
一個派出所的公安,來到青石板壘砌的院壩下面,指著左側的幾間土屋,開口道:“這就是寇勇的家。”
鄭康是帶隊的,琢磨道:“咱們破門進去!直接進行抓捕?”
他等著大家提出異議,但沒人吱聲,誰指揮誰負責,在這個關鍵時刻,誰也不愿意提意見。
見沒人說話,鄭康向大家點點頭,悄無聲息的躍上了場壩。
土屋很是低矮,黑瓦黃泥,靠墻放著一個風谷車,木制的。
十個人分成兩組,跑向堂屋的正門,和旁邊像是灶屋的側門。
鄭康打了一個手勢,緊接著,門‘哐當’一聲被撞開。
十幾支手電筒亮起,兩組人直接往里沖。
楊錦文動作很快,眼睛四處掃。
堂屋進去,左右都有房間,且都是一樓,很容易找人。
鄭康帶人率先沖進左側的屋子,屋里傳來喊叫:“有賊!”
“別動!我們是公安!”
“抓賊啊!”
……
楊錦文和蔣扒拉沖進右側的房間,用手電筒往屋里一照。
從床上躍起來一個年輕人,楊錦文和蔣扒拉跑過去,死死將他按住。
年輕人的左手伸進鋪床的稻草里,楊錦文用手肘,往他的肩胛骨一頂,再用槍抵住他的后腦勺上。
“公安!別動!”
“抓我干什么?放開我,你媽的!”
蔣扒拉把他腦袋提起來,喝問道:“叫什么名字?”
“艸你媽,放開我。”
“是不是他?”蔣扒拉問楊錦文。
“寇勇,9號晚上,你伙同趙雄,在安南市火車站的招待所,殺害七人,縱火焚燒招待所,是不是你們干的?!”
電筒的光暈里,年輕人臉色一僵,眼神愣住,隨后極度慌亂。
楊錦文這才回答道:“沒錯,就是他。”
這時候,屋外響起了破口大罵聲,以及腳步的踩踏聲。
鄭康提著槍,跑進來,問道:“有沒有找到人?”
楊錦文點頭:“就是這小子。”
鄭康長出了一口氣:“提出來。”
寇勇被蔣扒拉和富云戴上手銬,將他拽下床。
楊錦文把手伸進床下的稻草,從里面摸出一把一尺長的匕首。
他拿著匕首出去時,外面突然響起了刺耳的槍聲。
這聲音很是清脆,讓屋里的鄭康等人嚇了一跳。
他們忙跑出去,看見對面的山頭上,無數支手電筒搖晃著,追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