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余燼在凜冽寒風(fēng)中明滅不定,最后一點(diǎn)橘紅的光掙扎了幾下,徹底被鉛灰色的冷寂吞沒。楚山河的身影已踏下陡峭的巖徑,青灰布袍在荒涼的河灘亂石間移動,如同融入這片灰暗天地的一塊磐石。秋長歌撐著冰冷的崖壁站起,左肩傷口被粗糙的布條摩擦,傳來陣陣悶痛。他深吸一口北麓特有的、混雜著水腥、腐葉與淡淡硫磺味的冰冷空氣,試圖壓下鼻腔里那揮之不去的血腥焦糊幻嗅,拖著依舊麻木沉重的雙腿,跟了上去。
腳下的河灘布滿被上游洪水沖刷下來的嶙峋怪石,棱角鋒利,濕滑冰冷。奔騰的河水在幾丈外咆哮,渾濁的浪頭裹挾著斷枝敗葉和泛白的泡沫,狠狠砸在礁石上,碎成冰冷的水霧,劈頭蓋臉地濺來。寒意透過濕透的破爛單衣,瘋狂地往骨頭縫里鉆。每一次落腳都需小心翼翼,稍有不慎便會滑倒,被尖銳的石頭磕得皮開肉綻。
楚山河在前方沉默地引路,步伐穩(wěn)健地踩在相對干燥的大石上,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渾濁洶涌的河面,尋找著可能的渡河點(diǎn)。秋長歌緊隨其后,注意力卻不得不分出大半對抗身體的痛苦和業(yè)火的折磨。左臂的麻木感蔓延到了半邊身子,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臟腑深處殘留的灼痛,而那股幻嗅帶來的惡臭,仿佛在他口鼻間凝結(jié)成了粘稠的實(shí)體,與真實(shí)的河腥味、巖石的土腥味扭曲交織,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暈眩感。
“前輩,”秋長歌喘息著,聲音被河風(fēng)和水聲撕扯得斷斷續(xù)續(xù),“對岸…那紅光…是幽冥宗的哨探?”他想起那短暫閃爍的暗紅幽芒,如同蟄伏在灰暗森林邊緣的毒蛇之眼。
“陰煞錢感應(yīng),不會錯(cuò)。”楚山河沒有回頭,聲音平淡地穿透風(fēng)噪,“是引信。附近必有暗樁。”他停下腳步,指向河心一處水流相對平緩、但河面寬闊的區(qū)域,“此處最窄,水勢稍緩。需筏。”
筏?秋長歌望著眼前濁浪翻滾、寬度足有數(shù)十丈的洶涌河流,又看了看自己幾乎抬不起來的左臂和空無一物的雙手,心頭一片冰涼。筏從何來?僅憑他們兩人?
楚山河的目光已投向河灘上游堆積如小丘般的雜物堆——那是洪水帶來的枯木、斷枝和一些朽爛的粗壯樹根。他徑直走了過去,開始從雜亂中拖拽出幾根相對筆直、碗口粗細(xì)的枯木。
秋長歌明白了。他咬緊牙關(guān),壓下翻騰的惡心和暈眩,踉蹌著跟上,用還能勉強(qiáng)活動的右手,配合著牙齒和身體的力量,奮力拖拽著一根沉重濕冷的樹干。枯木表面粗糙,布滿濕滑的青苔和尖銳的木刺,冰冷的觸感透過襤褸的衣衫直刺皮膚。左肩的傷口在用力時(shí)傳來撕裂般的劇痛,額角的冷汗瞬間冒出,又被寒風(fēng)吹得冰涼。
兩人沉默地勞作。楚山河的動作簡潔高效,挑選、拖拽、用韌性極強(qiáng)的藤蔓捆扎。秋長歌則笨拙而吃力,每一次彎腰拖拽都牽扯著全身的傷痛,業(yè)火幻嗅帶來的暈眩感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胃里翻江倒海。冰冷的河水不斷濺上身體,帶走本就稀薄的熱量,凍得他牙齒咯咯作響。河風(fēng)嗚咽,如同荒野的挽歌,吹過裸露的巖石和枯死的灌木叢。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gè)由七八根粗大枯木簡單捆扎而成的簡陋木筏,歪歪扭扭地橫在冰冷的河灘上。楚山河用腳試了試筏身的穩(wěn)固,又扯緊了幾處藤蔓結(jié)口。秋長歌癱坐在一塊冰冷的石頭上,劇烈地喘息著,右手掌心被粗糙的藤蔓和木刺劃破,滲出血絲,混著泥污,火辣辣地疼。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喉嚨里像塞了一把滾燙的沙子。
“渡河時(shí),抓緊。”楚山河言簡意賅,率先將沉重的木筏推入冰冷的河水中。渾濁的浪頭立刻拍打著筏身,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
秋長歌掙扎起身,冰冷的河水瞬間淹沒了小腿。刺骨的寒意如同無數(shù)鋼針扎入骨髓,激得他渾身劇顫,幾乎站立不穩(wěn)。他咬緊牙關(guān),用盡全身力氣爬上搖晃不定的木筏,右手死死抓住一根凸起的木樁,身體緊貼濕冷的樹干。楚山河隨后躍上筏尾,筏身猛地一沉,幾乎被一個(gè)浪頭掀翻。他手中不知何時(shí)多了一根長長的、削尖的硬木,深深插入河底淤泥,穩(wěn)住了筏身。
“走!”一聲低喝。
長木奮力一撐!簡陋的木筏如同離弦的箭,猛地掙脫了岸邊的束縛,一頭扎入洶涌奔騰的濁流中心!
瞬間,天地仿佛顛倒!渾濁的河水如同憤怒的巨獸,咆哮著從四面八方擠壓、撕扯著脆弱的木筏!冰冷的浪頭一個(gè)接一個(gè)狠狠砸下,劈頭蓋臉,嗆得秋長歌無法呼吸,眼睛被渾濁的河水刺得生疼。木筏在激流中劇烈顛簸、旋轉(zhuǎn),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吱嘎呻吟,仿佛隨時(shí)會解體。秋長歌只能死死抱住身下的木樁,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身體被冰冷的水流和巨大的力量反復(fù)拋甩、撞擊,左肩的傷口在每一次撞擊中都傳來鉆心的劇痛,眼前陣陣發(fā)黑。
“嘩啦!”一個(gè)巨大的浪頭當(dāng)頭拍下!秋長歌只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狠狠砸在背上,整個(gè)人被拍得緊貼在木筏上,冰冷渾濁的河水瞬間灌滿了口鼻!強(qiáng)烈的窒息感和嗆咳的**讓他肺部如同炸開!就在意識模糊的剎那,一只冰冷卻異常穩(wěn)定的手猛地抓住他的后衣領(lǐng),將他**的頭顱提出了水面!
“咳咳咳…嘔…”秋長歌劇烈地咳嗽著,吐出發(fā)苦的河水,鼻腔里除了水腥味,那血腥焦糊的幻嗅似乎被冰冷的窒息感暫時(shí)壓制了,只剩下真實(shí)的、火辣辣的嗆痛。
“抓緊!”楚山河的聲音在風(fēng)浪中依舊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手中的長木如同有了生命,在奔騰的濁流中左撐右點(diǎn),每一次都險(xiǎn)之又險(xiǎn)地避開河中猙獰的暗礁和巨大的漩渦,強(qiáng)行引導(dǎo)著隨時(shí)可能散架的木筏,朝著對岸那片鉛灰色天空籠罩下的、越來越近的灰暗森林沖去!
冰冷的河水如同鞭子抽打著身體,寒意深入骨髓。秋長歌的意識在劇痛、寒冷、眩暈和窒息的邊緣反復(fù)掙扎。他死死抱住木樁,身體隨著木筏在怒濤中沉浮,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水腥味和劫后余生的戰(zhàn)栗。對岸灰黑色的森林輪廓在渾濁的水汽中漸漸清晰,如同巨獸張開的、等待著吞噬一切的巨口。
就在木筏終于沖過最兇險(xiǎn)的中流,距離對岸那片布滿鵝卵石的淺灘僅有數(shù)丈之遙時(shí),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濃重惡意和貪婪的意念波動,如同毒蛇吐信,毫無征兆地從岸邊那片茂密的、低矮的灰綠色灌木叢中傳來,瞬間掠過秋長歌疲憊不堪的神魂!
劫書殘片在懷中猛地一顫!灼痛感驟然加劇!
“有…!”秋長歌嘶啞的警告剛沖出喉嚨——
“咻!咻!咻!”
三道尖銳刺耳的破空聲撕裂了風(fēng)浪的咆哮!三支閃爍著幽綠寒芒的淬毒弩箭,如同潛伏已久的毒蛇,從岸邊的灌木叢陰影中激射而出!一支直取撐筏的楚山河后心!另外兩支,呈品字形,狠狠噬向趴在木筏上的秋長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