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陽一番話說完,人群中一片寂靜。
憐憫理解憤怒還有對真相的恍然,在那些樸實(shí)的臉上交織。
劉大頭更是氣得嘴唇哆嗦。
他之前對林陽確實(shí)有過疑慮,但現(xiàn)在這些疑慮被這番掏心窩子的話徹底碾碎了。
他能感受到林陽話語里那份被冤枉被背叛的屈辱,以及此刻的磊落。
如果這事是真的,那劉三河父子收留孫曉蓉,就不再是簡單的好心收留,而是包庇同村人坑害同族長輩的同謀!
這罪過,在極其重視宗族規(guī)矩的劉家村,可是捅破天的大事了!
“陽子,”劉大頭上前一步,聲音有些干澀,但異常堅(jiān)定,“哥,你放心!要是真像你說的那樣,咱們劉家村的人不是瞎子聾子!”
“今天這事兒,你沖在前頭,我們給你把腰桿挺直了!”
林陽點(diǎn)點(diǎn)頭,指向不遠(yuǎn)處那扇緊閉的院門:“就是那家。孫曉蓉八成在里頭躲著。劉大頭,既然是你們劉家村清理門戶,那我跟著就成,你們看著辦吧!”
劉大頭深吸一口冰冷的晨氣,胸腔中的怒火幾乎要噴涌而出。
他不再猶豫,率先大步?jīng)_了過去,掄起缽大的拳頭就狠狠砸在院門上,砸得門板哐哐作響。
沉悶的聲音在寂靜的清晨傳出去老遠(yuǎn)。
人群中沉默的劉老鰥夫也終于動了。
他沒有擠在前面,但那佝僂的背脊卻繃得筆直,渾濁的老眼里射出刀子般的光芒。
他沒有看林陽,只是盯著那扇門,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不大,卻像寒冰墜地,凍得人心里發(fā)顫:
“給我搜!今天要是把那小賤人摁在劉三河的炕頭上找著了……”
他停頓了一下,干瘦的手指關(guān)節(jié)捏得咯吱作響,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
“劉三河這一支,從此以后,就再也不姓劉!不許踏進(jìn)劉家村一步!”
“開宗祠祭祖的日子,沒他們的份!老祖宗面前,沒他們站的地兒!”
他布滿皺紋的臉轉(zhuǎn)向眾人,又像是自言自語,更像是在告訴所有人劉家村立身的根基:
“咱們劉家祖祖輩輩,忠厚傳家,規(guī)矩最大!老輩人傳下的規(guī)矩,禍害別人妻女的敗類,那都是要填河浸豬籠的貨色!”
“如今是新社會了,咱不興那些老法子殺人。”
劉老鰥夫布滿老年斑的手猛地一揮,如同斬?cái)嘁唤匦嗄尽?/p>
“但劉家村這清白的門楣,容不下這種腌臜東西!有一個,就清出去一個!劉三河要敢攔著,連他一起清!說到做到!”
擲地有聲的話語,讓在場所有劉家漢子心頭都凜了一凜。
砰砰砰!
沉重的砸門聲打破了清晨東城這片區(qū)域的寧靜,驚飛了屋檐下幾只想早起覓食的麻雀。
好一陣子,里面才響起踢踢踏踏帶著不滿的腳步聲,還有睡意惺忪的抱怨隔著門板傳來:
“誰呀?大清早的,報喪呢?”
吱呀——
生銹的門軸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門開了條縫。
一個穿著厚實(shí)棉布襯衣頭發(fā)蓬亂睡眼惺忪的胖臉露了出來。
正是劉三河。
他約莫五十出頭,保養(yǎng)得還算不錯。
只是眼泡浮腫,眉宇間帶著揮之不去的焦慮和晦暗。
看清門外烏泱泱的陣仗,尤其認(rèn)出劉大頭和劉老鰥夫,他臉上睡意瞬間僵住,眼神里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慌。
“呦,是……是咱老劉家的叔伯兄弟們啊!”
他臉上的肌肉僵硬地向上堆起一個極不自然的笑容,喉嚨里像卡了東西,聲音猛地拔高。
“啥風(fēng)把大伙兒吹來了?都是自家人吶!有啥需要三河幫忙的?”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有事您們盡管吱聲!能辦的我劉三河絕不含糊!”
這夸張的熱情和拔高的聲調(diào),在劍拔弩張的氛圍里顯得格外突兀刺耳。
劉大頭根本沒理會他這套虛詞,那只捏著旱煙桿指關(guān)節(jié)粗大的手猛地向前一推,直接頂開了并不堅(jiān)固的院門。
木門撞擊在后面的墻上,發(fā)出嘭一聲悶響。
“搜!”
劉大頭眼珠子通紅,像頭被激怒的公牛,一揮手帶頭就往里沖。
身后的漢子們憋了一路的火氣和屈辱找到了出口,三十多人立刻涌進(jìn)不大的院子。
有人直奔關(guān)著的屋門,有人去查看廂房和棚子角落,動作粗魯卻井然有序。
“哎!你們干什么?這是私闖民宅!我……”
劉三河被撞得一個趔趄,嘴里還在徒勞地嚷嚷,想上前阻攔。
卻被兩個年輕力壯的村民毫不客氣地架開了胳膊,動彈不得。
后面的劉老鰥夫眼皮都沒抬一下,干瘦的身形卻爆發(fā)出驚人的氣勢。
他一步搶到踉蹌后退的劉三河面前,干枯卻異常有力的大手像鷹爪般探出,一把攥住了劉三河那件還算體面的棉布襯衣前襟!
啪!啪!
兩個干脆利落的耳光聲炸響在院子里。
聲音清脆得如同冬日折斷的枯枝。
林陽靠在院門框邊上,抱著雙臂冷眼旁觀,嘴角那抹冷嘲幾乎壓不住。
看著劉三河臉上迅速浮現(xiàn)的清晰指印,和對方眼中又懼又痛的窩囊樣,只覺得快意。
好戲才剛剛開始!
就在這時,正對院門的那間主屋窗戶后面,隱約傳來女人壓抑的低呼和男人粗魯?shù)呢?zé)罵。
緊接著,主屋的門板被從里面撞開!
沖在最前面的劉家村漢子,直接踹開了主臥的門。
劉達(dá)通穿著條單薄的秋褲,慌亂地試圖找褲子穿上,嘴里色厲內(nèi)荏地咒罵著:
“操!你們他媽誰啊?青天白日闖民宅?懂不懂王法?信不信我……”
“啊——”一聲尖利的女人尖叫從厚厚的花布棉被里發(fā)出。
孫曉蓉被兩個人高馬大的村民,直接從暖和的被窩里拖了出來。
裹在身上的被子胡亂地滑落,露出里面貼身的紅色舊線衣和一大片雪白的肩膀。
因?yàn)槁涞奶停厍暗难┌滓猜冻隽梭@鴻一瞥。
她驚恐地縮成一團(tuán)。
“劉哥!劉哥救命啊!他們瘋了!”
孫曉蓉披頭散發(fā),朝劉達(dá)通的方向掙扎尖叫。
一聽到這熟悉又陌生的尖叫聲,劉老鰥夫整個人如同被點(diǎn)燃的火藥桶。
他一直壓抑的足以焚燒理智的怒火轟然沖頂,揪著劉三河衣領(lǐng)的手猛地往回一扯。
另一只蒲扇大的粗糙手掌帶著雷霆之勢,再度狠狠扇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