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梅花鹿?!”林大海倒抽一口涼氣,手里煙桿子停在半空,那煙鍋里的火頭都忘了再嘬一口。
他猛地想起林陽前些日子神神秘秘提過的一嘴,有南邊的大老板專門收這稀罕物,開價三千塊!
“弄……弄了幾只?”他問出聲時,自己都覺著聲音發飄,捏著煙桿的手指頭更是微微打顫。
“兩公,七母!整整九頭!”林陽得意地比劃著,隨即又收了幾分笑容,語帶謹慎。
“不過爹,眼下收這東西的可不止那南邊的老板了。上頭也在抓,聽說要拿這玩意換洋鬼子的外匯呢!”
“因為東西搶手,所以價錢還沒最后敲死,眼下正由八爺在那兒操持著呢!”
“不過爹您放心,八爺門路清,指定不能讓咱爺們兒吃虧!”
林大海聽著,劃火柴的手都哆嗦起來,連著劃了好幾根才“嗤啦”一聲點燃。
煙絲湊過去,手卻不聽使喚,半天才點著煙。
然而他那張被山風雕刻得粗糲黝黑的臉,和那雙因巨大驚喜而愈發渾濁的老眼深處,卻絲毫沒察覺到兒子這番交代里暗藏的玄機。
林陽打定了主意,得先把那大炮卵子、四頭母野豬、三十多頭灰狼,還有打死的老虎、花豹甚至那只東北豹幼崽的錢,統統捂進自己的口袋。
這一次進山搏命換來的這些真金白銀,他要給自己攢下一份硬邦邦的“私房底子”。
升級系統,解鎖更厲害的本事才是根本。
現在能動用的活錢只剩五千冒頭,根本不夠瞧。
看來得找機會,跟八爺好好“盤盤道”,做點長遠的生意才成。
腦袋里轉著這些滾燙的念頭,林陽胡亂應付了老爹幾句“累乏了”“沒啥大事”,連打著哈欠鉆進了自己那間糊滿報紙的小屋。
連著幾日在那瘆人的老林子里搏命,精神繃得像拉滿的硬弓弦。
這會兒一沾冰涼硬實的土炕席,眼皮就像被千斤墜扯著,“咚”一聲砸在干硬的蕎麥皮枕頭上沉沉睡去,鼾聲即刻響起。
趙桂香剛跟東頭幾個老姐妹拉了半天閑話回來,才聽當家的說兒子到家了。
心里一喜,踮著腳摸黑就想去灶房給兒子開個小灶熱點吃喝。
剛撩起里屋的破門簾,卻被林大海一把拽住了袖子,壓低聲音提醒說:
“悄聲點!讓他睡!瞅瞅那累得脫了形的架勢,這一覺怕是能沉到日上三竿去!”
“明兒早起麻利點兒做頓熱乎的,我估摸這小子準保在家待不住,得尥蹶子往縣城跑!”
灶房里那股子混合了醬香、藥香、肉骨香濃郁復雜的味道彌漫開時,林陽在沉沉的夢里正抱著一只油汪汪、顫巍巍的大肘子啃得滿嘴流油。
肚子里那條餓急眼的饞蟲直接被現實勾醒了,“咕嚕嚕”如同悶雷般在寂靜的清晨響起,硬生生把他從酣暢的黑甜鄉里拽了出來。
窗外天剛蒙蒙亮,透出魚肚白的微光。
他摸索著套上冰冷的棉襖棉褲,又裹緊了那件打了補丁的舊軍大衣,頂著刺骨的寒氣鉆出房門。
冰棱茬子似的涼水往臉上一撲,激得他打了個哆嗦,徹底醒了神。
他端著黃銅臉盆正要回屋,灶房那邊的響動更大了,熱氣裹著香味一陣陣往外涌。
他心頭一動,掀開那掛著冰碴的厚布門簾探頭一瞧——
他爹林大海正佝僂著腰,老樹皮似的臉被灶膛的火光映得通紅,專注地將劈好的干柴往爐膛里添。
爐火燒得旺旺的,舔著大鐵鍋的鍋底。
而他娘趙桂香正圍著粗布圍裙,叉腰站在熱氣騰騰的大鐵鍋旁,嘴上不停地數落著:
“林大海!你是越來越能耐了哈!這一大清早的,你把攢的那點子家底兒都禍禍光了?”
“你瞧瞧這鍋里,八角、桂皮、小茴香、肉蔻……這都是你前些日子摳摳搜搜省下來的!這一大鍋,得熬出多少鹵湯?”
“那豬腸子豬肚子的影兒還沒摸著呢!你這不成了敗家爺們了?!”
林大海把腦袋更深地埋進灶膛口,避開那濃煙,聲音悶悶地傳出來,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你老娘們兒家懂個球!這叫養湯!你熬一回就知道了?滾得越透,越久,那滋味才夠勁!”
“骨頭架子、骨髓油花都熬進湯里去!指望著咱家那點子陳年老鹵夠干嘛?”
“回頭真要弄回大批下水,光咱那點湯底子,兌了水味就寡了!”
“現在就得趕緊把新骨頭新料熬出來,回頭兩鍋并一鍋,味道興許淡那么一丁點,可村里頭那些吃飯像填坑的糙舌頭,他能嘗出來個啥?!”
“關鍵是咱得把火候養足了!不能叫你兒子開張就沒了底氣!敗家?我這是給兒子攢家底!”
他猛地抬起身,被煙嗆得咳嗽兩聲,指著趙桂香腳下。
“消停點,別吵吵了,兒子該醒了!快去把那玉米面餅子糊子攪和勻了攤起來!硬實點!兒子在外跑餓得快!”
林陽聽著老爹這番“養湯經”,心里猛地咯噔一下,掀起滔天巨浪!
這……這不就是后世“秘制老鹵”的命根子嗎?
看來老爹骨子里天生就有經商的那根弦,硬是叫這山溝溝的窮日子給壓斷了聲兒!
他趕緊清清嗓子,掀簾子大大方方露了臉:
“娘!餓得俺前胸都貼脊梁骨了!今兒個一準兒給您弄回那下水寶貝來!啥豬腸子豬肚豬心肺,都是咱鹵煮營生的金不換!”
趙桂香臉色一松,但嘴上仍舊繃著勁兒:“娘還不是替你操心!那肉聯廠的豬下水,你是不知道,現在金貴得跟那龍肝鳳膽似的!”
“他們廠門口管那攤兒的老劉頭,今早鼻子都快翹上天了!陰陽怪氣地說:哼!現在啊,別說豬下水?就是豬肚子里的糞蛋子都有人搶著要咯!”
“你說說!這不是明擺著埋汰人嗎?!”
林陽上前一步,接過老娘手里的破瓢,替她往灶膛里利索地添了兩塊柴火,火苗子“呼”地竄高了些:
“娘,您是真不知道根底?遭了這場要命的瘟,城里頭鬧肉荒鬧得厲害!”
“沒那計劃本上紅戳戳的肉,那價錢比黃金還硬!就這還搶不上呢!”
“我琢磨著,肉聯廠里這會兒怕是連根豬尾巴都掃不出來了!”
聽林陽說的這么嚴重,趙桂香猛地一拍大腿,急得原地直轉圈:“那……那咱這鹵煮營生不是要斷頓兒了?哎呀老天爺!”
她猛地扭過身,沖著還在埋頭添柴的林大海吼起來。
“林大海!你還愣著往里扔你那辛辛苦苦攢下的寶貝疙瘩!聽見你兒子說沒?沒肉了!沒下水了!你養這鍋湯喂耗子呢!”
林大海慢悠悠從灶膛口抬起一張被煙熏火燎,像烤糊了地瓜皮的臉,渾濁的眼里沒什么波瀾。
只是斜著瞟了林陽一眼,那意思明明白白:“小子,話頭是你挑起來的,這窟窿得你來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