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閣的早茶氤氳著淡淡的清心草香,金紅色的晨光透過窗紙,在八仙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張老的左臂纏著厚厚的繃帶,滲著淡淡的藥味,他用沒受傷的右手捻起一塊靈米糕,指尖纏著的繃帶微微滑動,眼神卻凝重得像塊浸了水的鐵,沉得能壓垮人心。
“那黑袍人說‘掌院那邊已有松動’,”老人將米糕輕輕放在碟子里,瓷碟發出清脆的輕響,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玄塵掌院是什么人物?當年雪龍郡魔修作亂,他一人一劍守了三月,硬生生沒讓魔修踏進城半步。可這次……”他頓了頓,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的喟嘆,“黑袍人明說,李青山給了他一份東西,換得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什么東西能讓玄塵掌院動心?”云澈握著溫熱的茶杯,水汽氤氳了他的眉眼,睫毛上沾著細小的水珠。青禾劍躺在桌旁,劍身上的劃痕已被蘇云用療傷藥膏小心擦拭過,卻依舊像一道道猙獰的傷疤,清晰可見。他想起張老之前提過的“九轉還魂丹”,心猛地一沉。
張老抬眼看向他,眼中閃過一絲贊許:“你猜到了?正是九轉還魂丹的完整藥方。”老人從懷里摸出一張泛黃的紙,上面是他托人畫的丹方殘頁,“這丹三百年沒出過成品,據說能續斷脈、活殘魂,玄塵掌院的師弟當年為護城斷了心脈,他這些年瘋了似的尋這丹方,連丹鼎修大的藏經閣都翻了底朝天。”
林溪月正用銀湯勺給沈硯喂凝神湯,褐色的藥汁在勺中輕輕晃動,聞言手一抖,半勺藥汁灑在沈硯的衣襟上。她慌忙用帕子去擦,臉頰漲得通紅:“您是說……玄塵掌院為了藥方,跟李老勾結了?可他是丹鼎修大的掌院啊,雪龍郡的修真表率,怎么會為了一張藥方,放任李老殘害同門、修煉禁術?”
“怎么不會?”張老冷笑一聲,從懷里摸出那枚青銅令牌,又取過另一張紙,上面是王掌柜從商隊渠道弄到的消息,“你看這個——三日前,玄塵掌院突然封閉了丹鼎修大的丹爐房,說是要煉‘新藥’,連貼身弟子都不讓進。哪有煉新藥需要封閉整座丹爐房的?分明是在偷偷試煉九轉還魂丹!”
他指著令牌背面的紋路:“這令牌上除了李青山的私印,還有個淡得幾乎看不見的‘鼎’字,是丹鼎修大的標記。李青山敢把這標記刻上去,就是吃準了玄塵掌院不會揭穿他——畢竟,誰會砸了自己的藥引來源?”
蘇云將剛煎好的藥汁倒進青花瓷碗,碗沿描著細細的金線,藥香混著茶香在空氣中彌漫,卻壓不住話語里的寒意。“如果玄塵掌院真的插手,丹鼎大會怕是會變成他們的戲臺。”她看向沈硯,少年正盯著那張丹方殘頁,臉色蒼白如紙,指尖無意識地摳著椅面的木紋,“李老需要沈硯的魔氣完善禁術,玄塵掌院需要李老穩住野山萍,他們各取所需,沈硯就是那顆可以隨時丟棄的棋子。”
“沈硯,你在斷骨崖時,有沒有見過玄塵掌院的人?”云澈放柔了聲音,像怕驚擾了受驚的幼獸。他記得沈硯說過,李老身邊有個“地位很高的修士”,當時沒往丹鼎修大那邊想。
沈硯的指尖突然收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幾道月牙形的紅痕。他嘴唇哆嗦著,過了好一會兒才擠出聲音:“有……有個穿灰袍的修士,總在李老帳外站著,袖口繡著小鼎紋。”少年頓了頓,眼神里閃過一絲恐懼,“有次我偷聽到李老跟他說話,說‘玄塵掌院要的藥引,還得等我煉化這小子的魔氣’……那人沒說話,只丟給李老一個丹瓶,里面是金色的藥粉,李老見了眼睛都亮了。”
“金色藥粉?”張老眼神一凜,“是‘聚靈金粉’,煉九轉還魂丹的輔藥,只有丹鼎修大才有!”
云澈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骨節分明的手緊緊攥著茶杯,杯壁上凝滿了水珠,“啪嗒”一聲,一滴水珠落在桌面上,暈開一小片濕痕。“那野山萍總院的長老……他們知道丹鼎修大的掌院會插手嗎?”
“未必。”張老搖了搖頭,拿起茶壺給自己續了杯茶,茶湯在杯中打著旋,“野山萍和丹鼎修大雖無深交,卻也沒撕破臉。總院的長老怕是做夢都想不到,玄塵掌院會為了一張藥方,跟殘害野山萍弟子的敗類勾結。”他嘆了口氣,“說不定他們還指望丹鼎修大幫忙主持公道呢。”
林溪月急得在原地轉了兩圈,新做的云紋袋在腰間晃悠,里面的符箓發出細碎的響聲:“那我們怎么辦?連最該主持正義的丹鼎修大掌院都靠不住,難道眼睜睜看著李老把沈硯煉成鼎爐,看著玄塵掌院拿著禁術換來的藥方耀武揚威?”
張老喝了口茶,目光落在云澈腰間的墨影劍上,劍鞘上的鯊魚皮在晨光中泛著暗光。“有兩個法子。一是你盡快修復武器,百煉坊的老坊主有辦法修復你那墨影劍和青禾劍,他早年給丹鼎修大鍛過劍,說不定能在劍里淬上‘破邪砂’,專克玄塵掌院的丹火靈力;二是……”他拿起那枚青銅令牌,令牌邊緣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用這個,釣出李青山在丹鼎城的其他手下。”
“您想讓我們用令牌調遣他們?”云澈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指尖輕輕拂過令牌上的“李”字,冰涼的觸感像蛇的皮膚。
“不止。”張老將令牌推到云澈面前,令牌上的“鼎”字在晨光中若隱若現,像藏在暗處的眼睛,“讓他們去查丹鼎大會各方勢力的底細——玄塵掌院派了多少弟子參賽,是不是都得了他的授意;野山萍總院的長老什么時候到,修為如何,帶了多少人手;還有那些散修,哪些是丹鼎修大的附庸,哪些是看不慣玄塵掌院作風的硬骨頭。知己知彼,才能有勝算。”
沈硯突然抬起頭,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異樣的紅,眼神里有了些光彩:“我認識其中一個人。斷骨崖時他給李老送過聚靈金粉,左手缺根小指,說話帶著丹鼎城本地口音,每次來都背著個黑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像是裝著丹瓶。”
“好。”云澈拿起令牌,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到心口,“我去百煉坊修復雙劍,順便打探下鐵匠鋪的消息——鐵石巷的鐵匠們給丹鼎修大鍛了不少年兵器,玄塵掌院最近有沒有大批采買煉藥材料,他們肯定知道。”
張老點頭,用沒受傷的手捋了捋山羊胡:“我去流云閣總號調些人手,都是些會易容的老手,盯著丹鼎修大的后門,看看李老的人多久送一次東西,送的到底是不是聚靈金粉。溪月和蘇云留在閣里,整理沈硯記得的李老手下的特征,畫成畫像,尤其要記準那個缺小指的——他既然負責送金粉,肯定知道玄塵掌院和李老的具體交易。”
晨光透過窗欞,在桌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將五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云澈望著張老沉穩的眼神,林溪月攥緊符紙的手,蘇云溫柔卻堅定的目光,還有沈硯悄悄挺直的脊背,心中那點因前路迷茫而生的惶恐,漸漸被一股暖流驅散。
雖前路依舊迷霧重重,連最該信賴的掌院都成了隱藏的敵人,但此刻,他們不再是孤軍奮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