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鼎修聯(lián)的密室比尋常房間更顯幽深。
四壁由青石砌成,縫隙里嵌著夜明珠,散發(fā)著柔和的青光,卻驅(qū)不散空氣中那股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正中央的寒玉床上,林蒼瀾雙目緊閉,眉頭擰成個川字,連睡著時都在輕輕顫抖。他周身縈繞的黑氣比昨日更濃,像層黏稠的墨汁,將寒玉床滲出的白氣都染成了灰黑色。
林溪月站在離玉床最近的角落,流霜劍的劍柄被她攥得發(fā)白。劍穗上的藍絲絳纏在指尖,勒出幾道紅痕——從踏入密室起,她的目光就沒離開過床上的人。那是她的父親,那個在她十歲生辰時,親手為她打造第一柄木劍,笑著說“溪月的劍要像溪水般柔韌,更要像山月般清亮”的男人。可此刻,他的臉被黑氣籠罩,唇色發(fā)烏,哪里還有半分當年溫文爾雅的模樣。
“這邪術(shù)霸道得很。”雷嘯天站在玉床前,指尖懸在林蒼瀾百會穴上方,一縷紫金色的真元正緩緩探入,“李青山用‘血魂絲’纏在他靈脈上,你看——”
隨著他話音,眾人隱約“看見”林蒼瀾體內(nèi),數(shù)十根細如發(fā)絲的紅線正纏繞在靈脈上,每根紅線都泛著詭異的血色微光,像有生命般微微搏動,每搏動一次,林蒼瀾的眉頭就更緊一分。
“這些血魂絲是以百余名修士的精血煉化而成,”雷嘯天的聲音沉了幾分,“絲端帶著倒刺,死死扎在靈脈里,強行剝離的話,靈脈會跟著寸寸斷裂。”
陳長老在一旁急得直踱步,竹杖敲在青石地上,發(fā)出“篤篤”的悶響。他看著林蒼瀾,滿眼痛惜:“蒼瀾這孩子……當年可是修聯(lián)最有天賦的年輕人啊。十七歲凝元,二十歲煉出五階丹藥,多少人說他能接我的班……”他忽然看向林溪月,語氣軟了些,“溪月丫頭,你別擔心,雷執(zhí)事是雪龍郡最好的凈化修士,一定能救回你爹。”
林溪月沒說話,只是指尖的藍絲絳纏得更緊了。她想起去年冬天,父親還偷偷來看過她一次,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青衫,塞給她一瓶親手煉的暖身丹,說“總院最近不太平,你在外面要照顧好自己”。那時她只當是父親多慮,現(xiàn)在才知道,他早已被李青山控制,那句叮囑里藏著多少無奈。
沈硯悄悄往她身邊挪了挪,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她的胳膊,低聲道:“沒事的,你爹那么厲害,肯定能挺過去。”他其實不太會安慰人,只能笨拙地重復著“沒事的”,卻讓林溪月緊繃的肩膀微微松了些。
蘇云握住云澈的手腕,指尖帶著點涼意:“你看林叔叔的眉頭,是不是比剛才更緊了?”
云澈點頭,目光落在林蒼瀾的靈脈處。黑暗真元讓他能更清晰地感知到血魂絲的動向——那些紅線正在瘋狂吸食林蒼瀾的靈力,每吸走一分,紅線的血色就深一分,而林蒼瀾的氣息就弱一分。
雷嘯天忽然低喝一聲,指尖的紫金色真元陡然暴漲,像一道小瀑布,順著百會穴灌入林蒼瀾體內(nèi)。那真元帶著灼烈的凈化之力,所過之處,黑氣“滋滋”作響,像滾油遇水般劇烈翻騰。可當真元觸碰到血魂絲時,林蒼瀾猛地抽搐了一下,喉間發(fā)出壓抑的痛哼,額角瞬間滲出冷汗,浸濕了鬢發(fā)。
“忍著點,蒼瀾。”雷嘯天沉聲道,另一只手掐了個復雜的印訣,“陳長老,借你的‘清心竹’一用!”
陳長老連忙遞過竹杖。那竹杖是百年靈竹所制,杖身刻滿了密密麻麻的清心咒,平時用來鎮(zhèn)壓心魔再好不過。雷嘯天握住竹杖頂端,將靈韻巔峰的真元源源不斷地灌進去,竹杖瞬間亮起瑩瑩青光,咒文在光中流轉(zhuǎn),像一群飛舞的青蝶。
“嗡——”
竹杖輕敲在林蒼瀾的靈臺穴上,發(fā)出一聲清越的鳴響。隨著這聲鳴響,一根血魂絲猛地從林蒼瀾體內(nèi)竄了出來,在空中扭曲掙扎,發(fā)出刺耳的尖嘯,最終被青光包裹,“噗”地化作一縷黑煙。
“啊——”
林蒼瀾猛地睜開眼,瞳孔里布滿血絲,像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他掙扎著想從玉床上坐起來,雙手胡亂揮舞著,似乎想抓住什么,又像是在抗拒什么。
“爹!”林溪月下意識想沖上去,卻被沈硯一把拉住。
“別過去!”沈硯壓低聲音,“雷執(zhí)事正在施法,你現(xiàn)在靠近會干擾他!”
林溪月死死咬住下唇,看著父親痛苦的模樣,眼眶瞬間紅了。她想起小時候?qū)W劍,不小心被劍氣劃傷手,父親也是這樣,明明比她還疼,卻強裝鎮(zhèn)定地給她包扎,說“練劍哪有不受傷的,挺過去就好了”。現(xiàn)在輪到他受苦,她卻只能站在旁邊看著。
雷嘯天騰出一只手,按住林蒼瀾的肩膀,紫金色真元死死鎖住他的靈脈:“還差最后幾根!陳長老,加力!”
陳長老立刻上前,雙掌按在雷嘯天背上,將自己的靈力渡過去。竹杖的青光更盛了,接連敲在林蒼瀾的膻中、氣海幾處大穴,每敲一下,就有一根血魂絲被逼出來,在空中化作黑煙。
云澈忽然上前一步,從懷里掏出個小玉瓶。瓶身是用玄幽谷的暖玉做的,里面裝著半瓶淡藍色的液體,正是用冰心草和回魂草煉的凝神露。“雷執(zhí)事,用這個試試。”他聲音很輕,卻帶著篤定,“冰心草能安神,回魂草能溫養(yǎng)神魂,或許能幫林叔叔穩(wěn)住靈脈。”
雷嘯天看了他一眼,沒多問,接過玉瓶拔開塞子,將凝神露小心地滴入林蒼瀾口中。清冽的藥香瞬間彌漫開來,帶著股草木的清甜,林蒼瀾的掙扎果然漸漸平息了,瞳孔里的血絲淡了些,呼吸也平穩(wěn)了幾分。
“最后三根了!”雷嘯天深吸一口氣,紫金色真元與青光同時爆發(fā),在玉床上空交織成一張巨網(wǎng),將最后三根最粗的血魂絲團團罩住。那些紅線劇烈扭動,發(fā)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顯然在做最后的掙扎。
“破!”
雷嘯天一聲低喝,巨網(wǎng)猛地收緊。只聽“咔嚓”幾聲脆響,血魂絲的倒刺被硬生生扯斷,紅線瞬間失去血色,變得灰白,隨即被青光徹底吞噬,連一絲黑煙都沒留下。
“噗——”
林蒼瀾猛地噴出一口黑血,濺在寒玉床上,像綻開了幾朵凄厲的花。他身體一軟,重新倒回玉床上,雙目緊閉,周身的黑氣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露出原本蒼白卻干凈的面容。
密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眾人的呼吸聲。
陳長老第一個沖上去,顫抖著手指探向林蒼瀾的脈搏。過了片刻,他猛地抬頭,老淚縱橫:“有了!有脈象了!雖然弱,但很穩(wěn)!蒼瀾他……他沒事了!”
林溪月再也忍不住,快步走到床邊,蹲下身,輕輕拂去父親鬢角的冷汗。她的動作很輕,像在觸碰易碎的珍寶,聲音帶著哭腔,卻很清晰:“爹……”
林蒼瀾沒醒,卻在聽到這聲“爹”時,眉頭輕輕舒展了些,嘴角似乎還動了動,像在回應(yīng)。
雷嘯天收回真元,長長舒了口氣,額角的冷汗順著臉頰滑落。他看著林蒼瀾,語氣里帶著疲憊,卻也有釋然:“血魂絲雖然除了,但他的神魂被折騰得太厲害,至少要睡上三天才能醒。醒了之后,得用千年雪蓮熬藥,慢慢溫養(yǎng)神魂。”
蘇云走上前,將一瓶凝神丹輕輕放在床頭,對著林溪月柔聲道:“這是用冰心草煉的,等林叔叔醒了,讓他按時服下,對神魂恢復有好處。”
林溪月抬頭看她,眼眶紅紅的,卻點了點頭,輕聲道:“謝謝你,蘇云。”
云澈看著這一幕,心里也松了口氣。晨光從密室的窗縫里鉆進來,落在林蒼瀾的臉上,給他蒼白的面容鍍上了一層暖色。寒玉床滲出的白氣不再被黑氣污染,變得純凈而輕盈,像一層薄薄的紗。
陳長老看著林溪月小心翼翼為父親掖被角的樣子,忽然嘆了口氣:“都過去了,丫頭。等你爹醒了,咱們就知道李青山的老底了,到時候一定讓他血債血償。”
林溪月沒說話,只是指尖輕輕碰了碰父親的手。那只手曾經(jīng)教她握劍,教她辨認草藥,此刻雖然冰冷,卻不再像剛才那樣僵硬。她知道,父親回來了。
窗外的天色徹底亮了,晨鳥的叫聲清脆悅耳,穿透密室的青石墻,帶著新生的暖意。那些被陰霾籠罩的過往,那些被邪術(shù)扭曲的痛苦,似乎都在這晨光里,漸漸散去了。而屬于他們的戰(zhàn)斗,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