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山坪修真院的主殿“崇德殿”,向來只在重大儀式時開啟。殿宇依山而建,由整塊整塊的青玄石砌成,檐角飛翹,掛著青銅風鈴,風一吹過,鈴聲清越,能滌蕩人心。殿門兩側立著兩尊丈高的石獅,石獅眼睛由黑曜石雕琢而成,在日光下泛著幽光,據說有鎮邪驅穢之效。
今日的崇德殿格外肅穆。內門弟子按修為高低分列兩側,聚氣境弟子站在最外側,凝元境弟子稍前,靈韻境的長老們則立于殿首的玉階之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殿首那張紫檀木長案后——那里坐著修真院的副院長,李玄山。
李老今年已有八十高齡,須發皆白,卻精神矍鑠,一身洗得發白的灰布道袍,袖口磨出了毛邊,與這莊嚴的大殿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手里總攥著一串油光發亮的菩提子,指尖不停摩挲著,目光落在手中的卷宗上,偶爾抬眼掃視殿內,眼神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自三年前院長云游在外杳無音信后,野山坪修真院大小事務便由李老一手打理。弟子們私下里都說,李老看似溫和,實則心思縝密,手腕強硬,若不是他鎮著,這偌大的野山坪修真院怕是早已亂了套。
“肅靜。”李老放下卷宗,菩提子串“啪”地一聲落在案上,清脆的響聲讓殿內瞬間安靜下來,連呼吸聲都輕了許多,“今日召集諸位,是為內門期中大比頒獎。此次大比,涌現出不少好苗子,尤其是聚氣境,有位弟子的表現,連老夫都覺得驚喜。”
他頓了頓,目光穿過人群,落在站在聚氣境隊列最前的云澈身上:“云澈,上前。”
云澈深吸一口氣,整了整衣襟,緩步走出隊列。他的白衣在青玄石地面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干凈,背后的青禾劍穗輕輕晃動,劍鞘上的禾苗紋路在殿內的微光中若隱若現。走過凝元境弟子身邊時,不少人投來贊許的目光——三個月連破四層,實戰碾壓同階,這樣的天賦,足以讓任何人側目。
“弟子云澈,參見李老。”云澈在玉階前站定,躬身行禮,動作標準,不卑不亢。
李老看著他,眼中露出一絲暖意,原本平和的目光里多了幾分銳利:“你可知,此次大比,你三項考核皆是第一,且遠超旁人?”
“弟子僥幸。”
“僥幸?”李老笑了,拿起案上的一個錦盒,“聚氣七層便能硬撼聚氣六層巔峰,靈力精純堪比凝元境初期,理論見解連典籍長老都贊不絕口,這可不是僥幸二字能概括的。”
他打開錦盒,里面的光芒瞬間照亮了半個大殿。
第一樣是五塊巴掌大小的靈石,通體呈淡金色,表面光滑如鏡,隱約有流光在石內流轉,散發出的靈氣濃郁得幾乎要凝成實質——正是上品靈石。尋常聚氣弟子見都難見的寶貝,此刻竟像尋常石子般被整齊地擺放在盒中。
“上品靈石五塊。”李老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
殿內頓時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五塊上品!我的天,凝元境師兄每月份例也才一塊啊!”
“這夠我買一本完整的《玄水訣》了!”
“云澈師弟這是要一步登天了?”
站在人群中的楚清瑤和陸明宇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嘆。楚清瑤低聲道:“李老這是下了血本了,看來是真看重云澈師弟。”陸明宇點頭:“這五塊上品靈石,足夠他穩穩突破到聚氣八層了。”
李老沒有理會弟子們的騷動,從錦盒中取出第二樣東西——那是一塊拇指大小的晶石,通體剔透,宛如最純凈的冰晶,內部卻仿佛有液態的靈光在緩緩流動,細看之下,竟像是無數星辰在其中沉浮。
“下品靈晶一枚。”
這一次,殿內鴉雀無聲。
如果說上品靈石是驚喜,那靈晶就是震撼了。靈晶的價值,早已超出了尋常弟子的認知。一塊下品靈晶,能兌換百塊上品靈石,更重要的是,它蘊含著靈石沒有的“靈韻之氣”,是靈韻境修士突破瓶頸的關鍵。對聚氣境弟子而言,這簡直是傳說中的東西。
云澈的瞳孔也微微收縮。他能感覺到,這枚靈晶散發出的靈氣比上品靈石精純百倍,如同浩瀚的星海,溫潤而磅礴。但這股力量太過霸道,以他目前的聚氣七層修為,根本無法直接吸收,強行吸納只會經脈爆裂——這也難怪,靈晶本就是為靈韻、通玄境修士準備的。
“這靈晶你現在用不上,”李老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緩緩道,“但它能滋養你的丹田,為日后突破靈韻境打下根基。待你修為到了,老夫再傳你引動靈韻之氣的法門。”
“多謝李老。”云澈躬身道。
李老又從錦盒中取出一疊淡黃色的紙片,正是聯邦幣。他數了數,遞給云澈:“聯邦幣一萬。世俗界的東西雖不及靈氣重要,但總有要用錢的地方,拿著吧。”
最后,他從案上拿起一塊刻著泉眼圖案的玉牌,玉牌溫潤,隱隱有水汽縈繞:“這是靈泉谷的準入牌。靈泉谷是我院靈氣最濃郁之地,谷中靈泉能洗練經脈,滋養肉身。賜你入谷修煉三日,好自為之。”
靈泉谷!
這三個字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激起千層浪。連凝元境的弟子都忍不住露出羨慕的神色。那地方三個月才開放一次,每次只有前三名才有資格進入,一日的修煉效果,抵得上外界半個月。
云澈雙手接過玉牌,指尖觸到玉牌時,一股清涼的水汽順著指尖蔓延,讓他精神一振。
“弟子定不辜負修真院厚望。”
“好。”李老滿意地點點頭,從案后站起身,走到云澈面前。他比云澈矮了半個頭,卻莫名給人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李老抬手,輕輕拍了拍云澈的肩膀,他的手掌粗糙,帶著常年握劍留下的厚繭,“云澈,野山坪修真院沉寂太久了。你是塊好料子,莫要驕傲,也莫要急功近利,一步一個腳印走下去,將來……或許能撐起這修真院的大梁。”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沉甸甸的期許。
云澈心中一動,抬頭看向李老,卻見老人已轉身走回案后,重新拿起了卷宗,仿佛剛才那番話只是隨口一提。
頒獎儀式結束,弟子們有序地退出崇德殿,殿外頓時炸開了鍋。
“云澈師弟這下發達了!五塊上品靈石啊!”
“還有靈晶和靈泉谷資格,這獎勵也太豐厚了吧!”
“我要是有那枚靈晶,就算現在用不了,供著都開心!”
楚清瑤和陸明宇快步走到云澈身邊,陸明宇一把摟住他的肩膀,大笑著說:“好小子,這下可成了修真院的香餑餑了!今晚必須請客,聚仙樓的靈釀,我要喝三壇!”
楚清瑤也笑著點頭:“是該慶祝一下。不過靈泉谷之行最重要,你且好生準備,莫要分心。”
云澈笑著應下,正想說些什么,目光卻不經意間掃過人群邊緣——沈硯站在那里,背對著他,身形有些佝僂。
不知何時,沈硯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嘴唇發青,雙手緊緊攥著拳頭,指節泛白,連帶著手臂都在微微顫抖。他的目光死死盯著云澈手中的錦盒,尤其是那枚露在外面的下品靈晶,瞳孔里翻涌著復雜的情緒,有嫉妒,有不甘,還有一絲難以掩飾的貪婪。
就在靈晶被云澈收入儲物袋的剎那,沈硯猛地打了個寒顫,像是被什么東西蟄了一下。他下意識地捂住胸口,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臉色瞬間又難看了幾分。
云澈眉頭微蹙。他能感覺到,沈硯體內那股陰邪的黑氣,在靈晶的靈氣刺激下,變得異常活躍,像一頭即將掙脫束縛的野獸,正在瘋狂沖撞著他的經脈。
“沈硯?”云澈推開陸明宇的手,快步走過去,“你沒事吧?”
沈硯猛地轉過身,眼神兇狠得像只被激怒的狼,看到是云澈,又迅速低下頭,聲音沙啞得厲害:“沒事。”
“你的臉色很難看,是不是修煉出了岔子?”云澈追問,“要是有難處,可以……”
“不用你假好心!”沈硯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猩紅,語氣尖銳,“你得了這么多好處,滿意了?現在來看我笑話嗎?”
這話一出,周圍的議論聲頓時停了下來,不少人好奇地看向這邊。
云澈愣住了,隨即眉頭皺得更緊:“我沒有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沈硯的聲音越來越激動,胸口劇烈起伏,“炫耀嗎?炫耀你的鴻蒙青禾體?炫耀你的上品靈石和靈晶?云澈,你以為我真的比不過你嗎?”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戾氣,連帶著周身的空氣都變得陰冷起來,讓周圍的弟子下意識地后退了幾步。
“沈硯,你冷靜點。”云澈沉聲道,“修煉一途,貴在沉穩,你這樣很容易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沈硯忽然笑了起來,笑聲凄厲,聽得人頭皮發麻,“我就算走火入魔,也比當個只會靠著先天體質耀武揚威的廢物強!”
說完,他猛地轉身,踉蹌著沖出人群,背影踉蹌卻帶著一股決絕的狠勁,很快就消失在山道盡頭。
云澈站在原地,看著他消失的方向,心中沉甸甸的。他能感覺到,沈硯體內的黑氣已經快要壓制不住了,再這樣下去,后果不堪設想。
“這沈硯怎么回事?”陸明宇皺著眉,“吃槍藥了?”
楚清瑤也神色凝重:“他身上的氣息很不對勁,陰寒又暴戾,不像是正道功法該有的……”
云澈沒有說話,只是握緊了手中的儲物袋。袋內的下品靈晶散發著溫潤的靈氣,與沈硯身上那股陰邪的黑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抬頭望向崇德殿的方向,李老的身影正站在殿門口,目光深邃地看著沈硯消失的方向,眉頭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陽光穿過云層,灑在野山坪修真院的亭臺樓閣上,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但云澈卻覺得,有什么東西,正在這片平靜之下悄然滋生,像藤蔓一樣纏繞著整座修真院,也纏繞著那個越走越偏的身影。
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靈泉谷準入牌,冰涼的觸感讓他清醒了幾分。眼下,他能做的,只有先提升自己的實力。或許只有變得更強,才能在真正的危機來臨時,有能力護住身邊的人,也有能力……拉沈硯一把。
只是他不知道,沈硯此刻早已走到了懸崖邊緣。
離開眾人視線的沈硯,一路狂奔回自己的竹樓,反手鎖死石門,“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他猛地噴出一口黑血,血滴落在青石板上,竟像活物般蠕動了幾下,散發出刺鼻的腥臭味。
“咳咳……”沈硯捂著胸口劇烈咳嗽,體內的黑氣在靈晶靈氣的刺激下徹底失控,像無數條毒蛇在經脈里亂竄,疼得他幾乎要昏厥過去。
但他眼中卻閃爍著瘋狂的光芒。他從懷中掏出那個用黑布包裹的盒子,顫抖著打開,露出里面那枚散發著惡臭的黑色晶石。晶石上的黑氣比往日濃郁了數倍,仿佛感應到了他的渴望,主動朝著他的掌心蔓延。
“靈晶……上品靈石……”沈硯喃喃自語,聲音里充滿了偏執,“云澈有的,我也要有!甚至要比他更多!”
他猛地將黑色晶石按在丹田處,瘋狂地運轉那套從礦洞石壁上學來的邪功。黑氣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體內,疼痛瞬間被一股狂暴的力量感取代。他能感覺到,自己的修為正在飛速提升,聚氣七層中期,后期……隱隱有觸及巔峰的跡象。
“哈哈哈……力量……這才是力量!”沈硯仰著頭大笑,眼淚卻混合著黑血從眼角滑落,“云澈,等著吧,用不了多久,我就會把你踩在腳下!”
石門緊閉的竹樓內,黑氣越來越濃郁,幾乎凝成了實質,將沈硯的身影徹底吞噬。窗外的青紋玉竹似乎感受到了這股邪惡的氣息,葉片微微蜷縮,失去了往日的生機。
而此時的云澈,正站在自己的竹樓前,望著隔壁緊閉的石門,心中隱隱不安。他不知道,一場圍繞著沈硯和那黑色晶石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而那位久未露面的院長,他的失蹤,似乎也與這一切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