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殺你。”云澈的聲音被風撕得粉碎,青禾劍在他掌心微微震顫,劍穗上的靈珠映著沈硯眼底的青光,像兩滴凝固的淚。他的靈力在經脈里緩緩流轉,聚氣七層的威壓卻收得極緊,只在身周形成一層淡淡的光膜——那是怕傷著沈硯的架勢。
“不想殺我?”沈硯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突然仰頭狂笑,笑聲里混著血沫,濺在胸前的灰布衫上,開出點點黑紅的花。“云澈,你這副悲憫的樣子真讓人惡心!你以為我還是一年前那個跟在你身后,看著你的朋友嗎?”
他猛地抬手,掌心的黑色晶石爆發出刺目的青光,濃稠的魔氣像活物般順著他的手臂攀援,在掌心跳動、凝聚。不過數息的功夫,一柄兩尺長的魔劍便成型了——劍刃是青黑色的,邊緣流淌著紫火,劍身扭曲如蛇,仔細看去,竟像是無數根細小的血管纏繞而成,隱隱能看見里面流動的黑血。
“這叫‘蝕心魔劍’,”沈硯用指尖輕輕劃過劍刃,紫火舔舐著他的皮膚,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跡,他卻渾然不覺,眼神狂熱,“三百年前,礦洞慘案里,那個被魔氣吞噬的監工,就是用它殺了七十二個礦工!他們的慘叫到現在還在礦道里回蕩呢,你想聽聽嗎?”
話音未落,他的身影突然在原地化作一道青煙,速度快得只剩下殘影。崖頂的碎石被氣浪掀飛,蝕心魔劍拖著長長的紫火尾焰,帶著刺耳的破空聲,直刺云澈心口——那是聚氣修士最脆弱的地方,也是靈力運轉的樞紐。
“小心!”崖下傳來陸明宇的嘶吼,裂江刀的刀光在陣眼處急閃。
云澈眼神一凜,青禾劍在胸前劃出一道圓潤的弧線,“鐺”的一聲脆響,兩柄劍在狂風中狠狠相撞。蝕心魔劍上的紫火瞬間炸開,化作無數條小火蛇,順著青禾劍的劍脊往上竄,所過之處,劍鞘上的木紋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黑、腐朽。
“滋啦——”魔氣撞上云澈身周的光膜,發出煎油般的聲響,白色的光膜劇烈波動,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云澈只覺一股陰寒刺骨的力量順著手臂往上沖,經脈里的青禾靈力立刻沸騰起來,如春日融雪般將那股魔氣層層消融,兩股力量在他腕間角力,震得他虎口發麻。
“你的靈力確實精純。”沈硯的聲音從左側傳來,他竟借著劍碰撞的反作用力,身形在空中擰了個詭異的彎,蝕心魔劍貼著青禾劍的劍脊滑下,紫火舔舐著劍刃,發出“嗤嗤”的聲響,直劈云澈的脖頸,“可你敢像我這樣,把心挖出來喂魔嗎?”
話音未落,他猛地仰頭,一口殷紅的精血從舌尖噴出,不偏不倚落在蝕心魔劍的劍身上。“嗡——”魔劍瞬間發出一聲凄厲的嗡鳴,紫火驟然暴漲,竟有丈許長,將沈硯整個人裹在其中。他身上的魔紋像活了過來,順著血管瘋狂游走,爬過臉頰,在眉心凝成一個詭異的符文,氣息竟隱隱突破了聚氣六層的桎梏,朝著七層猛沖!
“瘋了!”云澈心里猛地一沉,沈硯這是在燃燒心脈精血催發魔功!這種禁術能在短時間內提升修為,代價卻是折損陽壽,甚至可能當場爆體而亡。他不敢再留手,青禾劍在他掌心轉了個圈,劍刃如驟雨般點出——
“青禾·破蕾!”
無數道青色的劍氣從劍尖迸發,像初春破土的新芽,密密麻麻地朝著沈硯涌去。劍氣撞上紫火,發出“噼啪”的爆響,紫火被劍氣撕裂,卻又很快愈合,而青色劍氣也在魔氣的腐蝕下漸漸消散。
崖頂的碎石被兩股力量炸得粉碎,尖利的石片呼嘯著四處飛濺。沈硯的身影在紫火中忽隱忽現,蝕心魔劍的每一次劈砍都帶著毀天滅地的瘋狂,劍風掃過之處,堅硬的巖石被腐蝕出一個個蜂窩狀的小洞,連空氣都彌漫著刺鼻的腥甜。
“刺他左肋!那里是他舊傷!”沈硯突然嘶吼著變招,蝕心魔劍虛晃一招,實則手腕翻轉,劍尖刁鉆地刺向云澈左肋——那是去年大比時被柳媚的軟鞭抽中的地方,雖已痊愈,卻仍是舊傷所在。
云澈的瞳孔驟然收縮,青禾劍來不及回防,只能猛地側身,魔劍的尖刃擦著他的肋骨劃過,帶起一串血珠。血珠剛濺出,就被紫火瞬間燒成了灰,留下一道焦黑的傷口,刺骨的寒意順著傷口往里鉆,竟讓他的靈力都滯澀了一瞬。
“為什么不還手?!”沈硯的攻勢如狂風暴雨,蝕心魔劍的影子幾乎將云澈完全籠罩,“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是不是覺得我現在像條瘋狗,連讓你認真出劍的資格都沒有?!”
他的聲音里帶著哭腔,紫火卻燒得更旺了,魔劍的劍尖離云澈的咽喉只有寸許。云澈的青禾劍始終守在要害前,劍脊磕在魔劍的刃上,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像是在敲一面泣血的鐘。
“我當年怎么就瞎了眼,覺得你是個值得交的朋友?”沈硯的劍突然一偏,放棄了攻擊云澈的咽喉,轉而劈向他握劍的手腕——那是想廢了他的修為!紫火在刃上瘋狂跳動,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
云澈眼神一凝,青禾劍突然翻轉,劍脊如鐵山般重重磕在魔劍的劍刃上。“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沈硯只覺一股沛然巨力順著手臂涌來,蝕心魔劍險些脫手飛出,他踉蹌著后退三步,手臂上的魔紋突然黯淡下去,嘴角溢出的血變成了純黑的顏色。
“噗通”一聲,他單膝跪在地上,蝕心魔劍拄著碎石,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狂風吹起他汗濕的頭發,露出那張被魔紋爬滿的臉,瞳孔里的青光忽明忽滅,像風中殘燭。
“我只是不想殺你。”云澈站在他面前,青禾劍的劍尖斜指地面,一滴血順著劍刃滑落,砸在沈硯腳邊的碎石上。那是剛才被魔劍擦傷時流的血,此刻已被魔氣染成了暗紫色。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目光掃過沈硯脖頸上蔓延的魔紋——那些紋路已經開始發燙,像烙鐵般灼燒著皮膚,“你看你現在的樣子,魔氣快攻心脈了。放棄吧,沈硯,再這樣下去,你真的會死。”
“死?”沈硯緩緩抬起頭,手背胡亂地抹了把嘴角的黑血,卻越抹越臟。他看著云澈,突然笑了,笑得肩膀不停顫抖,眼淚混著血從眼角滾落,在臉頰上沖出兩道淺痕。
“我早就該死了。”他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像驚雷般炸在云澈耳邊,“在我把青禾修真院的保送名額塞給你那天,就該死了!”
云澈如遭雷擊,猛地僵在原地。
青禾修真院的保送名額……
那段記憶像被塵封的酒壇,猛地被砸開,嗆人的酸楚瞬間淹沒了他。
一年前的順文聚后院,蟬鳴聒噪得讓人煩躁。沈硯把那張燙金的通知書塞進他手里,手心全是汗。“我爹娘不讓我去,”他撓著頭,笑得有些靦腆,“說離家太遠。你拿著吧,你的武道練得比我好,去了那邊肯定能有大出息。”
那時的沈硯,眼睛亮得像星星,手里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靈麥糕,見他推辭,硬塞進他嘴里,麥香混著少年的體溫,甜得讓人心頭發顫。
后來他才從沈硯家的父母嘴里得知,沈硯的爹娘早在他入學院那年就讓他自己抉擇了。所謂的“不讓去”,不過是怕他為難編的謊話。那天晚上,沈硯在后山的老槐樹下坐了一夜,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以為我愿意看著你一步步往上爬嗎?”沈硯的聲音突然拔高,帶著撕心裂肺的恨意,“看著你被長老們圍著夸,看著你搬進內門的竹樓,看著你連看我的眼神都帶著憐憫……我告訴你,每次見你一次,我就恨不得把那塊黑色晶石狠狠砸在你臉上!”
他猛地抓起蝕心魔劍,掙扎著站起來,身上的魔氣突然瘋狂涌動,紫火竟凝成了一張扭曲的人臉,對著云澈發出無聲的咆哮。“可我不能!我只能躲在礦洞里,像條老鼠一樣吸收魔氣,只能看著你越來越耀眼,我越來越像個笑話!”
“今天,我就讓這個笑話,徹底了斷!”沈硯的身影再次化作青煙,這一次,他沒有用劍,而是將全身的魔氣都凝聚在掌心,朝著云澈的胸口撲來——那是要同歸于盡的架勢!
云澈看著他撲來的身影,看著他眼底那團燃燒的絕望,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無法呼吸。青禾劍在他掌心劇烈震顫,聚氣七層的靈力瘋狂沖撞著經脈,可他卻遲遲無法出劍。
崖下的鎖靈陣突然爆發出刺目的金光,張長老的怒吼穿透風聲:“云澈!還手!他已經不是沈硯了!”
蝕心魔劍的紫火離他只有三尺,沈硯眼底的青光里,卻突然閃過一絲極淡的悔意,像溺水者最后的掙扎。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灰影如閃電般掠過崖頂,竹杖輕點地面,一股柔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瞬間將兩人隔開。
“孽障!”
蒼老的怒喝聲里,李老的身影出現在兩人中間。他手里的竹杖輕輕一挑,蝕心魔劍便“當啷”一聲掉在地上,化作一縷黑煙消散了。沈硯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軟軟地倒了下去,昏迷前的最后一眼,他望著云澈,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云澈站在原地,青禾劍的劍尖抵著地面,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風卷起地上的碎石,打在他的臉上,疼得他眼眶發燙。
崖頂的風還在吹,嗚咽聲像是誰在哭。鷹嘴石的陰影里,那株斷腸草的最后一片花瓣,終于被風吹落,打著旋兒墜向崖下的云海,再也尋不到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