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澈站在醫(yī)院走廊的月光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林心怡給的資料冊,冊頁間夾著的那張修協(xié)印發(fā)的“修士境界簡表”正隨著晚風輕輕顫動。紙質有些發(fā)脆,是被他反復翻看摩挲的緣故,邊角卷成了波浪,像極了他此刻起伏不定的心緒。走廊盡頭的窗戶沒關嚴,夜風裹著初秋的涼意鉆進來,吹得那張薄薄的紙頁嘩嘩作響,每一個鉛印的字都像是帶著冰碴,往他骨頭縫里扎。
他借著走廊應急燈昏黃的光,逐行看去——
鍛體境(150-500真元)。這行字下面畫著道淡青色的溪流,旁邊批注著“真元如溪澗流轉”。云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皮膚下隱約能摸到跳動的血管,可那所謂的“溪澗”,在他身體里卻像是被凍住的冰泉,凝滯得厲害。一個月前,他的真元是112,靠著每天凌晨在青云山腳下站樁三小時,晚上用稀釋了五十倍的青禾靈液泡腳,足足熬了三十天,才勉強漲到120。靈植園那個絡腮胡老板是鍛體境巔峰的修士,500真元的修為,捏著他手腕試了三次,每次都要運起真元探查半晌,最后一次直起身時,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你這經(jīng)脈跟老樹根似的,里三層外三層全是疙瘩,靈氣進不來,就算用凝神境修士的靈犀乳灌,也頂多再漲個三五點。”
老板說這話時,靈植園的青禾靈草正在風里搖晃,葉片上的露珠折射著太陽的光,像無數(shù)細小的靈氣在流動。云澈當時正蹲在地里摘靈葉,手套被草汁浸得發(fā)綠,聽見這話,指尖的刺痛忽然變得尖銳起來——那是靈草靈氣的反噬,以前他只當是尋常疼痛,此刻卻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他想起小棠,妹妹在靈膳坊洗了兩年盤子,80真元的體質,至少還能靠著每天浸泡靈液慢慢往上養(yǎng),雖然慢,卻看得見盼頭;林心怡更不必說,120真元的底子,雖未正式踏入鍛體境,卻有凝神境的張執(zhí)事收為弟子,光是每天用來淬體的靈犀乳,就抵得上他母親半個月的藥費。而他,連150這道門檻的影子都摸不到,就像隔著條永遠跨不過去的河。
聚氣境(800-1500真元)。資料冊上配著幅白霧繚繞的插畫,旁邊寫著“真元凝聚如霧,可離體御物”。周欣就在這個境界里,900真元的修為,能隔著半尺遠用真元給靈蔬去皮,雖然她總抱怨“這霧跟晨露似的,稍微分神就散了”,可那畢竟是能操控靈氣的本事。云澈試過模仿她的樣子,盤膝坐在醫(yī)院走廊的地板上,按照《基礎淬體訣》的圖譜擺好姿勢,試圖讓丹田那點微弱的熱流凝聚起來。可每次剛有絲縷霧氣要成形,就像被戳破的肥皂泡,“噗”地一聲散在經(jīng)脈里,連帶著心口都發(fā)悶。有次他在青云山腳下站樁到天亮,吸了滿肚子帶著草木清香的靈氣,可丹田像是個漏底的篩子,那些靈氣順著四肢百骸往外泄,天亮時只余下點溫熱的余燼,連120的真元都沒守住,反而掉回了114。老板說這是“漏氣體質”,天生的,沒治,就像有些靈草天生只能長在陰坡,曬不得強光。
凝元境(2000-3500真元)。插畫上是汪清澈的水潭,標注著“霧狀真元凝結為液態(tài),可畫基礎符箓”。靈膳坊的掌勺王師傅就是這境界,據(jù)說能憑著液態(tài)真元精準控制靈火的溫度,熬出來的靈粥靈氣濃郁卻不暴烈,連化靈境的老廚監(jiān)都夸他“火候比尺子量得還準”。云澈見過王師傅畫保鮮符,指尖垂著串晶瑩的液珠,落在符紙上時拖著道淡白色的尾跡,不像他上次在修具店,手指剛碰到摻了靈粉的符紙,就“滋啦”燒出個焦黑的小洞,那點雜亂的真元連最基礎的符紙都受不了。修具店老板當時直咂嘴:“你這靈氣比沒馴化的野狗還橫,凝元境?能穩(wěn)住不散就燒高香了。”
靈韻境(5000-8000真元)。這行字旁邊畫著柄泛著靈光的劍,注釋寫著“真元顯屬性靈光,可御器飛行”。這曾是云澈最迫切的目標——資料里說,只有靈韻境以上的修士才能安全采摘凝露草,他們的靈光能嚇退赤毛狼,御劍飛行時帶起的氣流能吹散山間的瘴氣。可現(xiàn)在看來,5000這個數(shù)字像刻在懸崖上的字,他連山腳都沒爬到。周欣昨天打電話說,林心怡被張執(zhí)事收徒后,用凝神境修士加持過的靈犀乳淬體,真元漲得跟坐火箭似的,上周檢測已經(jīng)160了,穩(wěn)穩(wěn)地踏入了鍛體境,照這速度,明年此時說不定就能摸到聚氣境的邊。而他,120這個數(shù)字像是生了根,任憑他怎么熬,就是紋絲不動。
通玄境(12000-20000真元)。插畫上是顆半透明的珠子,標注著“液態(tài)真元壓縮為元珠,可凝真元盾”。林德才的18000真元就是這境界的巔峰,云澈去年在靈材鋪門口見過他出手。當時有個聚氣境修士想搶生意,林德才只是抬了抬手,心口就浮起層淡金色的光盾,那修士揮著短刀砍上去,“當”的一聲被彈飛,光盾連絲漣漪都沒起。后來聽人說,林德才光是靠著這真元威壓,就能讓普通通玄境修士心頭發(fā)顫,這才壟斷了寧城八成的凝露草生意。云澈試著模仿過那次見到的手勢,可丹田那點熱流連指尖都到不了,更別說凝聚成盾,唯一的收獲是指尖被自己掐出了道紅痕。
再往上的化靈境(30000-50000真元)、凝神境(80000-120000真元)、合道境(200000-350000真元),甚至傳說中的破虛境(600000-1000000真元)、渡劫境(5000000 真元)、飛升境,對他來說已經(jīng)不是遙不可及,而是像話本里的故事,連想象都覺得奢侈。化靈境修士的“靈療術”能治母親的陳年舊疾?凝神境修士的灌頂一次能漲一百真元?這些話他聽修協(xié)的小姐姐說過,當時覺得熱血沸騰,現(xiàn)在只覺得諷刺。他連讓母親用上完整療程的回春露都要拼盡全力,化靈境一次五萬的診療費,簡直是天文數(shù)字。
夜風帶著青云山的草木清香吹過來,混著醫(yī)院消毒水的味道,格外刺鼻。云澈把資料冊按在冰涼的墻壁上,試圖壓平那些卷翹的邊角,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在抖。這雙手能在靈植園一天摘三十斤靈葉,能給母親按摩時精準找到淤堵的穴位,能把稀釋的青禾靈液按比例兌得絲毫不差,可就是留不住一絲靈氣。資料冊上的境界介紹,每個字都像在冷笑:你看,這就是你和他們的區(qū)別,天生的鴻溝,填不平的。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起來,屏幕亮著,映出林心怡的名字。他劃開屏幕,短信內容很簡單:“淬體營的靈犀乳是張執(zhí)事親自調配的,加了凝神草粉末,對鍛體境初期特別有效,明早八點開始,別遲到。”
云澈盯著那條短信,忽然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眼淚卻順著眼角往下掉,砸在資料冊的“靈韻境”三個字上,暈開片模糊的水漬。他編輯了條短信,刪刪改改——“我可能去不了了”“我的真元漲不動了”“凝露草我大概摘不了了”,最后都刪掉,只回了四個字:“不去了,謝謝。”
發(fā)送成功的提示彈出來時,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順著墻壁滑坐在地上。走廊的地板剛拖過,帶著股寒氣,透過薄薄的褲子滲進來,凍得他骨頭疼。他想起草稿箱里那句沒發(fā)出去的話:“我可能永遠摘不了凝露草,錢會慢慢還你。”終究還是沒說出口——在這個靠真元說話的世界,承認自己沒天賦,比承認貧窮更難堪。
病房門里傳來母親輕微的咳嗽聲,接著是小棠壓低的說話聲:“媽,你再喝點水,哥說這靈泉水泡的茶能順氣。”那“靈泉水”是他昨天從青云山腳下的小溪里接的,其實就是普通的山泉水,只是他哄母親說里面有微弱的靈氣。
云澈趕緊抹了把臉,把資料冊塞進懷里,深吸一口氣推開門。母親半靠在床頭,小棠正用棉簽蘸著水給她潤嘴唇。看見他進來,小棠眼睛一亮:“哥,你回來了!我剛聽見你笑了,是不是有好事?”
“嗯,”云澈把臉上的笑容撐得更開些,“明天換了個新活兒,在修具店擦法器,老板說能學保養(yǎng)的手藝,工錢比靈植園高,一天能多賺一百。”
“擦法器?”小棠的眼睛瞪得圓圓的,校服袖子滑下來,露出手腕上紅通通的皮膚,還有幾處脫皮的地方,“是不是聚氣境修士用的那種鐵劍?就是能飛起來的那種?”
“對,”云澈走過去,把她的袖子拉好,指尖碰到她發(fā)燙的皮膚時,心里像被針扎了下,“以后學好了手藝,說不定能給你攢夠買靈犀乳的錢,到時候你的手就不會脫皮了。”
母親嘆了口氣,枯瘦的手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溫度很涼:“小澈,別總為我們操心。媽這病,能拖一天是一天,別為了賺錢累壞了自己。”她的手背上布滿針孔,青一塊紫一塊的,都是輸液留下的痕跡。
云澈沒說話,只是反手握住母親的手。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母親掌心的老繭,那是年輕時在田里勞作留下的,能感覺到她指節(jié)的僵硬,那是常年風濕的緣故。他想起修協(xié)小姐姐的話,化靈境修士的靈療術能讓這樣的老毛病徹底痊愈,可那需要五萬塊——正好是林心怡借他的數(shù)目,也是他現(xiàn)在需要仰望的數(shù)字。
他走到桌邊,拿起那本磨破了封面的《基礎淬體訣》。這是他花五十塊從舊書店淘來的盜版,里面的字跡有些模糊,插畫也印得歪歪扭扭,可他還是翻得卷了邊。他翻到最后一頁,那里印著所有境界的真元閾值,從鍛體境的150,一直到渡劫境的5000000 ,每個數(shù)字后面都跟著對應的境界名稱。他從口袋里摸出支紅筆,是小棠不用了的鉛筆頭,在“115”這個他自己填上去的數(shù)字上畫了個圈,又用力描了兩遍,紅痕透過紙背,在桌面上留下個淡淡的印記——這或許就是他能觸到的,最高處了。
深夜十一點,醫(yī)院的走廊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云澈輕手輕腳地走出病房,把資料冊和《基礎淬體訣》放進儲物柜,只揣了個饅頭——那是靈植園老板給的,摻了碎靈米,說是能抵半個時辰的苦修。他沒回自己租的那個小單間,而是轉身走出醫(yī)院,往青云山的方向走去。
夜風越來越?jīng)觯档寐愤叺臉淙~嘩嘩作響。路過修具店時,櫥窗里的鐵劍還在,標簽上“聚氣境法器,售價八千”的字樣在路燈下很清晰。老板大概睡了,卷閘門拉了一半,能看見里面堆著的符紙和朱砂,還有幾柄纏著布條的長刀,據(jù)說都是通玄境修士用的法器。云澈站在櫥窗前看了會兒,想象著自己給那些法器做保養(yǎng)的樣子——用浸了靈草汁的軟布擦拭,按照紋路的方向梳理滯澀的靈氣,不用真元,只靠手感和耐心。老板說過,好的法器保養(yǎng)師,能讓聚氣境的鐵劍多飛三丈,能讓凝元境的符筆多畫十張符,這門手藝,不靠天賦,靠的是功夫。
走到青云山腳下時,已經(jīng)是凌晨一點。山風更冷了,帶著松針的味道,吹得他脖子后面發(fā)涼。那塊磨得光滑的青石還在,是他過去一個月站樁的地方,石頭上能隱約看出個人形的印記。他沒像往常那樣擺姿勢,只是坐下,把饅頭掰成小塊,慢慢往嘴里塞。靈米的顆粒有點硬,嚼起來澀澀的,卻真的有股暖流順著喉嚨往下滑,只是那股暖流到了丹田就散了,留不下絲毫痕跡。
遠處的林子里閃過幾點綠光,是赤毛狼的眼睛。據(jù)說這種低階妖獸最怕靈韻境的靈光,可對他這種沒什么真元的凡人來說,卻是致命的威脅。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折疊刀,是昨天從修具店買的凡鐵刀,老板說對付赤毛狼沒用,除非用通玄境修士加持過的符文刀。可他還是買了,至少能壯膽。
他知道,自己可能永遠成不了修士。考修大、摘凝露草、請化靈境修士給母親治病,這些曾讓他熱血沸騰的目標,現(xiàn)在看來就像孩童時期的夢話。他的經(jīng)脈太硬,靈氣留不住,就像貧瘠的土地種不出靈草,再怎么施肥澆水都沒用。
可那又怎么樣呢?母親還在病房里等著他,小棠還在盼著能用上真正的靈犀乳,他不能倒下。
或許,可以去修具店學保養(yǎng)法器。老板說過,最好的法器保養(yǎng)師能憑手感判斷出聚氣境修士的真元濃度,能靠棉布的紋路引導凝元境的液態(tài)靈氣,這門手藝學好了,月薪能有一萬,不比靈膳坊的學徒差。
或許,可以去靈膳坊后廚學處理靈材。掌勺王師傅說過,他切靈蔬的手法比聚氣境修士用真元削皮還精準,能最大程度保留靈氣。要是能學精了,說不定能進靈膳坊的“靈材處理房”,那里的工錢更高,還能分到帶靈氣的邊角料,給母親補身體正好。
至于那五十株凝露草的約定,他會用別的方式還。林心怡要的是凝露草,可欠的終究是人情。他可以慢慢攢錢,一分一分地還,直到把那五萬塊還清。等他學會了保養(yǎng)法器,說不定能給林心怡保養(yǎng)她的佩劍;等他練精了處理靈材的手藝,說不定能幫她分揀最上乘的凝露草。將來有一天,林心怡成了靈韻境修士,御劍飛過青云山時,山腳下那個正在給法器打蠟的匠人,會抬起頭對她笑一笑,說句“恭喜你”,那樣也挺好。
云澈把最后一塊饅頭塞進嘴里,拍了拍手上的渣子。丹田處的熱流還在微弱地跳動,像粒被埋在灰燼里的火星,雖然微弱,卻沒熄滅。他握緊拳頭,不是為了凝聚真元,只是想抓住點什么——抓住母親逐漸好轉的呼吸,抓住小棠眼里的光,抓住自己還能拼盡全力的日子。
他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土,往醫(yī)院的方向走。路過靈植園時,看見老板住在園子里的小屋還亮著燈,窗紙上映著他打坐的影子——500真元的鍛體境巔峰,或許這輩子都突破不到聚氣境,可他把靈植園打理得井井有條,比那些聚氣境的修士活得還踏實。
云澈忽然想起老板說過的話:“這世上的路不止一條,修士能御劍飛行,凡人能開山修路,到頭來都是往前挪步。”
夜風穿過靈植園的青禾靈草,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在應和。他的真元或許永遠停在115,永遠邁不進那些寫在資料冊上的境界,可這不妨礙他一步一步往前走——用自己的方式,走自己的路。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云澈回到醫(yī)院走廊。他靠在墻上,看著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落在資料冊上那片被眼淚暈濕的“靈韻境”三個字上,像是給那道鴻溝鍍上了層金邊。他知道,從今天起,他的路,要換個走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