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殿門徹底推開的瞬間,檀香混著龍涎香撲面而來,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
秦起踏上金磚鋪就的大殿,靴底與地面碰撞的聲響在寂靜的大殿里格外清晰,一聲,又一聲,像敲在每個(gè)人的心尖上。
百官分列兩側(cè),玄色朝服與紫色官袍交織成一片肅穆的海,目光齊刷刷落在他身上。
有敬畏,有忌憚,還有藏在袖中的算計(jì)。
可秦起至始至終都只是一臉淡然,雙目凝聚,落在龍椅上的黃五身上。
這一次上殿,能稱得上他敵手的,也就黃五。
其他百官,不過是看客,翻不起多少水花。
御座上的黃五放下朱筆,金冠上的明珠在晨光里晃出細(xì)碎的光。
他看著秦起身上那襲玄色朝服,忽然笑了。
聲音透過殿內(nèi)的銅鶴香爐傳來,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溫和。
“秦將軍一路辛苦,會州七城光復(fù),揚(yáng)我國威,當(dāng)賞。”
秦起躬身行禮,脊背挺得筆直,氣勢竟壓過了周遭的肅穆。
“臣不敢居功,皆賴陛下天威,將士用命,百姓相助。”
“百姓相助?”
黃五把玩著手里的玉璽,指尖在如意紋上輕輕摩挲,語氣陡然轉(zhuǎn)淡。
“聽說會州百姓給你立了長生碑,還編了歌謠,說‘寧隨秦起戰(zhàn),不做敵軍俘’。
這聲望……連朕在青州微服時(shí),都沒聽過這般光景。”
這話像一塊冰投入滾油,殿內(nèi)瞬間死寂。
站在武將之列的洪野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眼角的余光始終鎖著秦起。
他等這一天很久了,等黃五親口點(diǎn)破秦起“民望過盛”的隱患。
秦起卻神色微變,再次躬身時(shí),額頭離金磚更近了些。
“百姓淳樸,不過是感念陛下免稅之恩,記掛將士守城之苦。臣已將長生碑焚了,愿陛下福壽安康,百姓安居樂業(yè)。”
黃五眼底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撫掌大笑。
“將軍深明大義,不愧是朕的鎮(zhèn)北侯。來,賜座。”
太監(jiān)搬來鋪著錦緞的矮凳,秦起卻沒動,垂首道。
“臣尚有奏請。”
他從袖中取出奏折,由太監(jiān)呈上。
“會州新復(fù),百廢待興,臣懇請陛下派能吏安撫,免賦稅三年。至于賞賜……黃金錦緞皆可免,只請陛下多撥糧種,賑濟(jì)會州百姓。”
黃五接過奏折,指尖在“免賦稅三年”字樣上頓了頓,抬眼看向秦起。
“將軍不要賞賜?可鎮(zhèn)北侯府宅總要有的,食邑三千戶也得安排妥當(dāng)。”
他話鋒一轉(zhuǎn)。
“說起來,青州鄉(xiāng)軍戰(zhàn)力卓絕,不如調(diào)一半回京,由朕親自看管?你留在京師輔政,豈不兩全?”
來了。
秦起心中一凜,面上卻依舊平靜。
“鄉(xiāng)軍根基在青州,將士家眷皆在故土,調(diào)京恐生嘩變。唯有臣親自回青州監(jiān)管,方得安全。”
他刻意加重“回青州”三字,姿態(tài)放得極低,卻寸步不讓。
黃五臉上的笑意淡了些,手指在御座扶手上輕輕敲擊,發(fā)出規(guī)律的輕響。
殿內(nèi)的檀香似乎更濃了,壓得人胸口發(fā)悶。
“既如此,便依你。”
他頓了頓,忽然提高聲音。
“傳旨,封秦起為鎮(zhèn)北侯,食邑三千戶,賞黃金百兩,京城府宅暫且空置,待將軍回青州后,再遣人修繕。”
這道旨意說得不明不白,既給了封賞,又堵死了他在京師扎根的可能。
秦起躬身接旨,額頭抵著金磚的瞬間,清晰地聽見身后洪野壓抑的輕咳聲。
那是得意,也是提醒。
此時(shí)鴻臚寺卿匆匆進(jìn)殿。
“陛下,秦趙兩國使者已在殿外候著,他們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協(xié)約各項(xiàng)內(nèi)容,懇請簽訂停戰(zhàn)盟約。”
黃五看向秦起,目光深邃。
“這盟約,便由將軍代朕簽訂吧。畢竟會州的仗,是你打贏的。”
筆墨早已備好,秦起走到案前,目光掃過盟約上“賠償白銀五十萬兩”“王子入質(zhì)”的條款,指尖在“三年互不侵犯”字樣上停了停,隨即落筆。
字跡沉穩(wěn),力透紙背,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絕,像他在觀瀾城下令開炮時(shí)的果斷。
“好。”
黃五撫掌大笑,笑聲卻沒傳到殿外。
“有秦將軍在,大周無憂矣!退朝。”
山呼海嘯般的“萬歲”聲中,秦起隨著百官躬身告退。
走出金鑾殿時(shí),他才發(fā)現(xiàn)掌心已沁出冷汗。
陽光穿過殿檐的斗拱,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
北庭家兄弟在殿外候著,見他出來忙迎上去。
“村長,陛下賞賜的黃金……”
“都分下去,給會州陣亡將士的家眷。”
秦起聲音低沉。
他抬頭看向?qū)m墻深處,那里朱紅的宮闕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黃五不會讓我活著離開京師的。”
“帶著這些東西,只是累贅。”
北庭鶴臉色一白:“那咱們……”
“走一步看一步。”
秦起攥緊袖中的玉佩,那是北庭雪留下的,冰涼的觸感讓他清醒。
“他想奪兵權(quán),想困死我,可他忘了,會州的炮聲,還能傳到京師。”
此時(shí)的御書房內(nèi),黃五將秦起的奏折扔在案上,玉如意重重砸在桌角。
“他敢拒旨!還想回會州?真當(dāng)朕不敢動他?”
洪野躬身道:“陛下息怒,秦起剛立大功,殺之恐失民心。不如……尋個(gè)由頭,將他軟禁在府中,再慢慢削其兵權(quán)。”
黃五冷笑一聲,目光陰鷙。
“軟禁?他提前就讓北庭雪帶著鄉(xiāng)軍回了新河縣。”
“狼子野心,已經(jīng)是昭然若揭。”
“你帶人先控制姜雄,還有赤羽軍的諸位將領(lǐng)。”
“任何能在京師之中,幫得他的人,一個(gè)不留,全都控制。”
“秦起,有你的威勢在,那就足夠了。”
“朕……未必需要你活著!”
黃五臉上笑容愈發(fā)的冷。
他知道,一旦將秦起再放回去,在鄉(xiāng)軍的擁護(hù)下,自己再難殺之。
這個(gè)殺他的機(jī)會,絕不容錯過。
而殺了秦起之后的安排,他也早就想好了。
他捏造出了一個(gè)鳳御瀾,再弄出個(gè)假秦起,自然不難!
站在一旁的洪野胡子微顫,反復(fù)思忖,心中忽而生出幾分疑惑。
“雖然放秦起離開,無異于放虎歸山。”
“但今日朝會上,我見他對陛下尚且恭敬……”
“你知道什么!”
“就是因?yàn)椋麑ξ疫^度恭敬。”
“你要知道,這人,以前是拿劍捅我腰子的。”
黃五眼神中殺意更加凜冽。
“現(xiàn)在,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