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
到宮門口時,春安公公出來,指著書房外一個位置,對她說:“太后娘娘叫郡主在門外稍微等會兒,這會子太后娘娘正商議國事。”
梁幼儀在宮門口靜靜地等待。
她站的這個位置,正是穿堂風口。
芳苓自覺站在風口為她擋風,早有太皇太后身邊的機靈人,去稟報了太皇太后。
“稟報太皇太后,定國公府的老祖宗和齊王入宮了,正在覲見太后娘娘。郡主和她的婢女,在門外等著?!?/p>
太皇太后對徐步說:“你立即聯絡千杰,問問今兒梁家老祖宗進宮做什么?”
徐步急忙去了。
不過兩刻鐘,千杰求見,太皇太后立即宣進孝安宮。
千杰進來,一身冷氣,說道:“稟報太皇太后,定國公府老祖宗是為解除郡主和傅大人婚約而來?!?/p>
“怎么著,不是說好傅大人賑災回來就退婚嗎?難道又反悔了?”
“是的,傅大人、太后娘娘又反悔了,正大發雷霆,說北境強敵壓境,南方叛軍突起,郡主此時逼退婚,是圖謀不軌。”
“豈有此理,退個婚能用多少時間?又不用她親手寫字。莫說皇家,就算民間百姓,也沒有出爾反爾的道理?!?/p>
十日前,老祖宗進宮,千杰多方探查,查出老祖宗以梁氏虎豹騎兩萬人為交換條件,換太后的承諾:下旨解除云裳郡主與傅璋的婚約,并發誓從此不再傷害云裳郡主。
太皇太后當時還皺眉,寫一道退婚旨意能有多難,為何還要拖到傅璋回來?
結果次日就接到消息,傅璋請旨讓云裳郡主主持侍郎府事務,就這么荒唐的請求,太后居然還批準了!
把太皇太后氣得大罵傅璋無恥,太后不妥。
徐步小聲嘟囔了一句:“太后對傅大人是不是太過寵愛了一些?”
此話入耳,太皇太后忽然有一種從來沒有的想法襲上心頭:先太子已經去世七年,會不會......
“徐步,陪哀家去一趟御書房,好久沒見老祖宗了,總要敘敘舊?!彼o云裳郡主撐個腰。
“好嘞,奴才這就準備好轎輦?!?/p>
*
在御書房門口,傅璋等著召見。
得知梁幼儀搬動老祖宗和齊王一起幫助她退婚,傅璋心中惱怒,諷刺道:“云裳,我知你心高氣傲,可這些年,誰不知道你我關系?退了婚,可要做好被千夫所指,萬夫唾棄。”
芳苓想破口大罵,梁幼儀輕輕制止了她:“狗咬你一口,你總不好咬狗一口。小不忍則亂大謀,任他猖狂,狗吠罷了。”
在宮中,四處有耳,她不能叫芳苓禍從口出。
傅璋一甩衣袖,也不再說話。他是太后器重的臣子,又是男子,退婚何懼?
酉時,天黑下來,刺骨的穿堂風越來越大,從褲腳、脖子、袖籠每一個縫隙處,拼命吞噬身體的熱量。
春安傳話:“傅大人請進。”
傅璋邁著四方步,進了御書房。
門口只站著梁幼儀。
芳苓把她的衣衫拉了拉,小聲說:“湯婆子還熱嗎?”
梁幼儀搖搖頭,太后是故意磋磨她,今天回去,只怕要病一場了。
“太皇太后駕到。”徐步喊了一聲,春安也立馬進去稟報。
太皇太后下了轎輦,一眼就看見在門口吃穿堂風的梁幼儀,心里知道是梁言梔在磋磨她,頓時來了三分氣。
叫人把一個滾燙的湯婆子給梁幼儀,在她手背上安撫地拍了拍,對春安說:“你這狗奴才,甚是無眼,女兒家體弱,怎么能讓郡主站在風口?”
春安輕打一下自己的嘴,陪笑道:“奴才只顧著為太后跑腿,竟然沒有注意到這里是風口。郡主,您快站在廊子下面來。”
梁幼儀被芳苓扶著去了廊下,熱氣一沖,她“阿嚏阿嚏”打了好幾個嬌嬌的噴嚏。
御書房里太后娘娘已經傳出話來:“請母后先回去,議事完畢,朕自會去孝安宮請安?!?/p>
太皇太后怒道:“怎么著?哀家還進不了御書房了?”
春安不敢攔,正在一步一退,外面又有人急呼:“靖南王......求見?!?/p>
春安眉頭高高皺起,今兒這是怎么啦?
都天黑下來了,扎堆來求見?
喊話的那人慌慌張張跑過來,對春安附耳說了幾句話,春安大驚失色,急忙進了書房內。
硬著頭皮稟報:“稟告太后娘娘,靖南王求見?!?/p>
“叫他回去,朕今日沒空見他?!?/p>
“太后,他也是請求太后給郡主退婚的......”春安小步上前,在她耳邊低語,“洪州兵馬有異動?!?/p>
“他難道想造反?”太后娘娘怒不可遏,一貫懦弱無用的靖南王也要趁亂打劫?
云裳和他怎么也扯上關系了?
他竟然敢為梁幼儀出頭??!
悟真道人氣得不想再提親情,只說:“太后,定國公府已經拿出足夠誠意。不過一個退婚,你下旨便是。少了傅大人,還有李大人、張大人......還怕沒有能臣?太后實在應該以大局為重?!?/p>
太后臉色鐵青,冷笑一聲道:“悟真道人,你久不出門,不知道大陳在朕的治理下,已經比先帝那時富裕多少,弊端改變了多少。這一切,傅大人功不可沒。”
“他功勞大,自有高官厚祿獎賞他,不是耽輕慢我國公府嫡女的理由。不要多說了,太后娘娘,下旨吧?!蔽蛘娴廊藲獾煤右宦N,“梁氏家底已經給你,你還想怎么樣?”
太后冷笑道:“老祖宗與朕耍什么心機?虎豹騎是三萬人,老祖宗只上交兩萬,那一萬去了哪里?”
“沒了。這幾年供養困難,一再削減,只有兩萬?!崩献孀谀睦飼凰p出來。
太后覺得老祖宗生了異心,并沒有以前那樣全心全意對待她了,心里窩氣。
梁知年和梁景湛看著老神在在的鳳闕,心里很不爽。
御書房里一家子梁家人,他一個外人,吃瓜看戲,沒事人一樣。儀兒非要退婚,肯定就是他慫恿的,裝什么裝?
本來他父子倆是來商議抵抗北境侵略大軍,以及補充糧草的事。
三十萬梁家軍,一天就算每人半斤糧食,那也要一千兩百五十石,何況還有戰馬,一個月下來,無論如何都要四五萬石。
春天青黃不接,輜重營被燒,二叔、四個兄弟,身處刀鋒,生死未卜,梁知年和梁景湛心急如焚。
可老祖宗這個節骨眼上要給儀兒退婚!
真是老糊涂了。
“老祖宗,哀家聽聞你進了宮,就來看看,您身子骨可還健朗?”
正劍拔弩張,太皇太后已經闖進來。
悟真道人行了個道家禮,爽朗地笑道:“太皇太后還是一如既往,鳳儀萬千?!?/p>
兩人互相寒暄了兩句,太皇太后直奔主題:“老祖宗今兒入宮是為何事?”
鳳闕代他說了:“傅大人與郡主不和,老祖宗做主為兩人退婚,這不是,太后正想下旨呢!”
“傅大人才從西南災區回來,叛軍已經聚集襄州,形勢緊急,北方軍報傳來,邊境強敵壓境。”太后冷哼,“朕哪里有心思管這些瑣事?”
“此事好說。”太皇太后把梁言梔想說的話都堵回去,看著傅璋,訓斥道,“傅大人,先帝賜婚,你卻七年都不大婚,你是對先帝不滿?你把云裳郡主拖成了京城笑話,是不把定國公府放在眼里嗎?還是不把太后放在眼里?”
“臣不敢,臣一心忙于國事......”
“別找借口了,大家都不是傻子。謊話說多了,連自己都騙住了嗎?不娶不退,若朝堂百官都如你一樣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大陳焉存?”
太皇太后一錘定音,“先帝在世,最是慈悲,見不得你如此作踐一個女子,你既不愿意娶,這婚事作罷?!?/p>
她看看梁言梔,說道:“太后國事繁忙,這個退婚書,哀家叫人寫,太后把玉璽蓋上,把這段孽緣結束。全心解決朝堂危機吧?!?/p>
她話落,老祖宗也點點頭:“太皇太后說的是,寫一份退婚書,不過一刻鐘的事。”
傅璋再次表示:“臣不愿意退婚,臣心悅云裳郡主?!?/p>
老祖宗“啪”地一拍桌子,罵道:“豎子!咳咳咳......”
老人家被氣得使勁咳嗽起來。
“傅璋,你不大婚也不退婚,如此無恥,不配為人!”
一道帶著殺氣的怒聲傳來,眾人轉頭,只見靖南王玉冠束頂,一身寒氣,闖進御書房。
他臉上身上還有一些血跡,也不知是誰的。
幾個禁軍緊跟著他進來,也是一身的血。
“廢物,連人都攔不住,要你們何用?”太后一拍桌子,怒道,“靖南王持兇器不請自來,是要造反嗎?來人,把靖南王拿下?!?/p>
“不請自來?呵呵……”靖南王把手里一枚令牌晃了晃。
太后頓時臉色鐵青:“你,你……”
傅璋低垂了眉眼,他腰里,也有這樣一枚令牌。
這枚令牌,類似于四門禁軍腰牌。
靖南王道:“臣孤家寡人一個,死不足惜。傅璋這樣的無恥小人,以一己之力把整個皇家的臉面都丟光了,皇家信譽在百姓中一落千丈,老祖宗出面要求退婚,他依然咬住不放,這樣的賊子,臣要一刀砍了。”
“靖南王擅闖御書房,來人,拿下!”太后怒道,“打三十杖,押入死牢!”
老祖宗氣得胡子一翹:“太后,你糊涂......”
鳳闕看戲都看累了,慢悠悠地拿出一個卷軸,往桌上一拍,說道:“住手!”
太皇太后看著那極品白玉軸,驚得一下子站起來,雙目瞪大。
“這,這是高祖皇帝留給齊王府的遺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