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紙刊出,全赤炎國都沸騰了。
公審告示列出的名單中,除了梁言梔,全部是百姓早就痛恨已久的貪官污吏。
十月十五日的報紙,悟真道人也看到了。
他已經在康城的秘密院落待了三天,是聆音閣的人把報紙給了他。
公審的首惡就是他的親孫女,然后一連串的皇家人,定國公府全員在內。
他雙手顫抖了許久,對看守的聆音閣的殺手道:“這位小哥,炎武大帝來了嗎?”
“你想干啥?”
“老道想見一見他。”
“陛下沒有召見你。”
“你告訴他,老道有非常重要的信息要告訴他。”
聆音閣來告訴鳳闕,說老道要見他,梁幼儀也在,說道:“見是可以見,不過先晾他幾天。”
鳳闕笑了笑,他正有此意。
公審的事極其重要,這一次利用得好,不僅可以一次性處理干凈前朝的事,還能收獲民心,搞好基建。
隔了三天,鳳闕讓人把悟真道人請來。
悟真道人的馬車一直沒有被沒收,他被捉后,也沒有搞太多小動作。
兩人見面,鳳闕看他和梁言梔、太皇太后崔氏一樣,都是行走的骷髏。
“見過炎武大帝。”老道行的是道家的拱手禮,鳳闕只微微頷首。
原先是齊王,如今是天子,他一直都比老道尊貴。
“聽聞道長要見朕,有何事?”
“儀兒對陛下支持甚多,陛下準備如何待之?”
“她若愿意與朕一起治理天下,朕便與她共同稱帝;她若不愿意操勞,則朕立她為后,母儀天下。”鳳闕道,“無論她是否愿意稱帝,她都是朕此生唯一的女人。”
悟真道人臉上松了一松,說道:“如此,老道甚慰。”
鳳闕心道,你欣慰什么?又不是看你的面子!
“老道看了十五日的報紙,公審的消息也看了。梁言梔確實該死,在她把濁河大堤打開的時候,她就萬死難辭其咎。”
“不過,她是皇家人,是君,梁家是臣,她做的決定,梁家人無可奈何。”
在得知梁言梔想鑿開濁河大堤,他已經想盡一切辦法阻止,還被梁言梔轟出皇宮兩次。
老道嘆口氣說道:“她出自梁家,但是梁家人不敢凌駕于皇權,她要做什么事,梁家人無法阻攔。把梁家人交給百姓公審,這不公平。”
“梁家與她有牽絆,但是也保家衛國七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最重要的,梁家是儀兒的家人。儀兒與梁家人鬧翻也是因為梁言梔,梁言梔是罪魁禍首。”
“你心悅儀兒,便要為她計深遠,公審梁家,會讓儀兒名聲受損。老道懇求把梁家削爵,貶為平民,令他們為陛下去開荒種地,百姓會盛贊儀兒以身作則。”
“即便梁家為了扶持先帝,做了大逆不道之事,但那都是前朝之事,與赤炎王朝無關不是嗎?”
他的意思,定國公府調兵逼迫的是大陳的皇室,與赤炎無關,大陳都沒有追責,赤炎也沒有必要追責。
鳳闕淡淡地看他一眼:“道長的意思,定國公府害的都是大陳的子民,對赤炎不僅無害,還有功?”
悟真道人搖頭。
梁言梔鑿開濁河水淹百姓,必死,他沒有異議。
但是定國公府一門武將,除了鎮守邊疆,并沒有犯天怒人怨之錯。
而且梁家還是梁幼儀的娘家,她將來母儀天下,不應該留下污點,所以削爵可以,貶為平民可以,不要公審,不要滅門。
鳳闕忽然笑了笑,說道:“道長,既然決定把梁家人交給百姓公審,那此事便不可更改。若百姓不能拿出足夠證明梁家人有罪的證據,那朕就當場放了梁家人,可好?”
悟真道人有些著急,只要是公審,沒有罪也能被舉出來一些罪啊!
再加上梁言梔罪大惡極,肯定會把梁家那些小錯放大。
“能不能只讓梁知年參加公審,他承爵,他受審。”
殺一個保全家。
“不能。”
“老道以九十年的壽數,求陛下開恩一次呢?”
“朕不能違背民意,名單并非朕擬出,而是派專人,從八月開始征集匯總,得來的名單。”
悟真道人見說了沒用,便不再糾纏。
他想見見梁幼儀。
鳳闕聲音有些涼:“你最好不要為難她,治國的事是朕的事。”
“她是老道的曾孫女,我比你更疼愛她。”悟真道人把自己略顯寬大的袍子扯了扯平,站起來。
鳳闕叫人去請梁幼儀過來。
悟真道人站在抄手游廊中,看著遠遠走來的梁幼儀,一陣恍惚。
梁幼儀個子高挑,一襲白衣,眸中閃爍點點星光,帶著幾分矜貴,幾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雙頰微肉,下巴圓潤,嘴小巧而瑩潤。
她的容貌與那人是最像的,卻比那人多了英氣和冷漠。那人是一雙鳳眼渾如點漆,兩道柳眉曲似春山,口未言而先笑,身欲進而頻回……
而梁幼儀,氣韻冷凝,精明睿智,更像……更勝一籌。
兩人見面,都沒說話。
梁幼儀看他有些晃神,似乎隔著她看向某個人或某些時光。
她好像看到初從淮南回到定國公府,老道看到她的模樣,一時恍惚,之后毫無緣由的,她被梁勃叫去用最惡毒的話罵了一頓。
想到了伴鶴在薊縣將軍墓下的村子打聽的消息,頓時眸子冷了幾分。
深秋的日光照在游廊邊的花樹上,在斑駁的光線下,雙方都恍然隔世。
悟真道人回過神來,笑了笑,慈愛地說道:“儀兒,最近很忙吧?”
“老祖宗找我有事?”
“好久不見了,就想和你說說話。”
“正巧,我也有話給老祖宗說。”
“嗯?那你先說。”
梁幼儀叫人給他看座看茶,自己坐在他對面,說道:“上次我被梁言梔騙去和親,老祖宗托我辦的事我都辦了。”
那是三月份的事兒了,悟真道人一時還有些恍惚,但是梁幼儀說到騙她和親,老道還是尷尬了一下。
梁幼儀提醒:“那時,你給我一個薊縣的地址,叫我代你去林將軍夫婦墓前祭奠,我已經去過了。”
悟真道人點點頭,笑道:“甚好,他們身后無人,我大概去不了了,你祭奠一下,甚好。”
梁幼儀不動聲色地說道:“老祖宗,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去那邊祭奠,找到于家人,他們看見我像見了鬼。”
“嗯?”悟真道人停止喝茶,“什么?”
“他們問我怎么活過來了?不是早就死了嗎什么的。可巧的是,那天剛好還有人看見我,都說鬧鬼了……老祖宗,我是不是像哪個死去的人?”
“這世上模樣相似的人何其多,也許你確實和某些人長得相像,不奇怪。”
兩人繞過這個話題,梁幼儀問道:“老祖宗今天找我什么事?”
“報紙上說你姑姑要被公審,我沒意見。你到底是長樂公主養大的,能否看在長樂公主的面子上,饒過定國公府?他們,到底都是長樂公主的血脈。”
“老祖宗,他們都是長樂公主的子孫,我是不是?”
“自然是。”
“那為何我自幼被另眼相看,無人相護?”
“儀兒,大家族就是這樣,不可能把所有的資源平均給每一個子孫,資源有傾斜很正常。”
“不是資源傾斜,是人身安全。我無數次被府里針對,每一次都在生死邊緣。我今兒就是想和老祖宗心平氣和地談一談,為何要待我如此涼薄?”
“都是梁言梔搞的鬼!她是梁家第一個女兒,全府把她寵壞了,養成她嚴重自私的性子。對不起儀兒,都是老祖宗的錯!”
“老祖宗,長樂公主到底是何原因至死都不與你相見?我不信她是專門為了我在淮南孤獨終老。”
“儀兒,老一輩的事,不便提了。”
梁幼儀笑了笑,繼續問道:“老祖宗,梁言梔、姜霜都說我不是定國公府的孩子,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誰家的孩子?”
她目光沉靜,冷漠而鋒利。
在暗處偷聽的鳳闕微微一頓。
悟真道人沒顯出任何異常,啜了一口茶水,滿意地點點頭,茶水好香,以后還能喝到這么好的茶嗎?
“梁言梔現在就是條瘋狗,她知道自己沒好下場,開始胡言亂語,惑亂人心。至于姜霜,你的那個母親,一輩子就沒有正常過,梁言梔說什么她就信什么。你別聽他們胡說。”
“哦。”梁幼儀沒再說。
默默喝了半盞茶,悟真道人再次提出來定國公府對赤炎無害,希望放過定國公府。
“安排梁家人給你開荒種地好不好?就和其他庶民一樣?”
“不行。”梁幼儀聲音不高,語氣堅決,“能把他們列入公審名單,那定然是無可饒恕,老祖宗不要為難我了。另外,老祖宗你提前送出去的四名子孫,他們如今的地址我都知道。”
悟真道人聽到這句話,終于變了臉色,手指輕輕握緊,好一會子,他笑著說:“儀兒,你贏了!”
他讓安遠拿來一個小匣子,從里面取出一個信封,遞給梁幼儀。
那信很鼓,似乎裝了不少東西。
梁幼儀打開,取出。
不是信,是一疊封條!
上面不同的筆跡,封條時間最久的是高祖元年四月,最新的是軒和年九年七月……
所有的封條上都有一個家族印制的標識: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