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一行人在國公府,待了半個時辰,便起駕回宮。
文國公、燕南侯、晉侯,也都一起回去。
目送太皇太后遠去,定國公府一門主子才站起來,關(guān)了大門。
柳南絮悄悄對梁幼儀說:“妹妹,丞相大人來了,在花廳等著,你愿意見他就見,不愿意見就回竹塢,今天你受驚了,不見客很正常。”
“多謝嫂嫂。”
柳南絮沖她眨眨眼,馬上滿臉帶笑地去扶梁老夫人離開。
“儀兒。”恢復(fù)威嚴(yán)的國公夫人,喝住梁幼儀,“你什么時候和太皇太后有了勾連?”
梁幼儀站住,看看姜霜,聲音淡漠地說道:“母親不累嗎?”
一語雙關(guān)。
姜霜張口結(jié)舌。
梁幼儀在她發(fā)作之前,叫芳苓攙扶著回竹塢。
芳苓低聲說:“郡主,我們,安全了嗎?”
“祖父和祖母不會再動手,但是,母親這個蠢的就不好說了。”梁幼儀想到疊錦才打聽的消息,一邊走一邊說,“芳苓,回頭你去一趟尺素坊,叫紅袖來見我。”
買砒霜?我也送你一份大禮!
她在芳苓的攙扶下往竹塢走,傅璋在待客廳看見了她,立即叫王巍推著輪椅出來。
“郡主,我等你多時了。”
傅璋此時腸子都悔青了。
他原本以為路上磨蹭一會兒,梁幼儀挨了打,他就好乘虛而入了,哪里想到姬染竟然搬動太皇太后為梁幼儀解了圍?
太皇太后和太后不對付,竟然登定國公府的大門了?
為什么?
梁幼儀上下打量他一眼:雙臂骨折,腿骨折,腦袋上又添新傷。
下次可以繼續(xù)打腦袋,把腦袋也打瘸!
“丞相大人找我有事?”
“我聽聞你要挨罰,就慌慌張張過來,可是我今兒受了傷,路上走不快,還摔了一跤。”傅璋很誠懇地道,“對不起,我來晚了。”
梁幼儀看看馬上走過來的梁知年、梁景湛,說了一句:“丞相辛苦了。”
轉(zhuǎn)臉就走。
男女有別,他總不會沖過來拉住她。
王巍看她轉(zhuǎn)身就走,對傅璋說:“相爺,大婚之事,您怎么不給郡主說?”
傅璋搖頭,在宮里剛被她抽了鞭子,再提大婚的事,還是正妻平妻同日進門,只會叫她痛恨自己。
她若真服下那藥,不過三五日的光景,他愿意求她原諒,哄她開心,讓她自愿把身家交給他。
只可惜,如今的她連一句話都不想與他多說。
梁勃已經(jīng)六十歲了,接待完太皇太后,已經(jīng)有些精力不濟,看見傅璋,忽然想起來今日賜平妻的事,頓時臉上的笑容消失。
疲憊地說:“丞相大人突然造訪,有何事?”
“我想見見國公夫人,商議下聘的事。”
“剛才宮里已經(jīng)去相府宣旨了吧?”梁景湛問,“你是打算正妻、平妻同日進門嗎?”
傅璋把圣旨給他們看了。
果然是正妻和平妻同日進門。
“既然婚期定下來了,那就好好準(zhǔn)備吧。”梁勃一邊拿杯蓋撥茶葉一邊說,“景湛,這個事交給你母親和你媳婦去辦。”
傅璋立即說:“那就辛苦國公夫人和世子夫人了,我想去見見國公夫人,商議一下聘禮的事。”
梁景湛陪著傅璋去姜霜那邊商量下聘和婚期,疊錦偷偷跟了上去。
梁幼儀回到竹塢,主仆幾個松懈下來,才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
芳芷蹲在梁幼儀跟前,劫后余生,讓她十分難受,哽咽著說:“郡主,今天好險……”
“哭什么呀,傻丫頭。”梁幼儀輕輕拍拍她的肩膀,“我早就預(yù)料到了,所以救出小侯爺時,就對他說我可能難逃一劫。”
芳芷驚訝的眼淚掛在眼角:“那么早你就知道?”
“我救了小王爺,太后肯定會大做文章。”
芳芷含淚笑了,郡主看似不聲不響,那位算計了她那么多年,總體也沒占多少便宜。
說話間,疊錦在門外稟報有事。
梁幼儀起來,去了書房。
“屬下剛才跟蹤到梨花院,傅璋拐彎抹角向國公夫人打聽給郡主下藥的事……”
疊錦聲音低下來。
親娘和未婚夫商量毒死自己,郡主心里肯定難受吧?
梁幼儀如今對這兩個人已經(jīng)完全沒了期待,所以傷心也談不上,淡淡地說道:“你只管照實說,他們又想了什么新招?”
“國公夫人賴掉了,說姚氏沒有給過她藥,在宮里根本沒說話。傅璋不信,兩人不歡而散。”
疊錦又說,“傅璋并不知道太后娘娘要除掉夏青樾,他與老太爺已經(jīng)定下,正妻和平妻三月初三同日進門。”
“……”
“郡主,您,真要嫁過去嗎?”
“不會!”
逼急了,不是還有至親亡故守孝三年嗎?
那就先為姜霜守孝三年!
傅璋如今只是斷腿、斷臂,不是還可以斷頭嗎?
“肚兜、褻褲的謠言還在發(fā)酵,咱們府老太爺派人在查,是誰散布謠言……”
老太爺不應(yīng)該重點查查傅璋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嗎?
梁幼儀靠著圈椅背,默默聽著疊錦事無巨細地匯報。
傅璋指使殺了二十多個流民,連他的大舅哥姚立春、貼身侍衛(wèi)都替他頂了死罪,這么多條人命,加上黃德勝一張刀子嘴,都扳不倒他,可見其中還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難不成太后有重大把柄握在傅璋手里?
她想到夢里那一世,鳳闕一年后要死于東啟國的大戰(zhàn),滿朝堂對他極盡污蔑,對齊王府趕盡殺絕,齊王府從此退出歷史,就有些堵得慌。
為什么,為大陳付出這么多的鳳闕慘死,而傅璋那樣的小人卻一直順風(fēng)順?biāo)?/p>
為什么整個定國公府和蕭千策,像護親爹似的護著他?
她的夢還是太簡單了。
謎團重重,需要她一一去揭開。
“郡主,有人來了。”疊錦說完就隱身了。
梁幼儀出了書房,便看見姜霜院子里的一等大丫頭入畫來了竹塢。
“郡主,丞相大人要見您,有事商量。”
“我累了,誰也不見。”
“可是大婚……”
入畫沒說完,梁幼儀已經(jīng)進了內(nèi)室,入畫皺眉道:“郡主,奴婢話還沒說完呢。”
“我累了。”
梁幼儀再次冷漠地說了一句,簾子把里外隔成兩個世界。
入畫只好走了。
芳苓問道:“郡主,您答應(yīng)麒麟閣要再拿一幅畫給他們,來得及嗎?”
是哦,梁幼儀答應(yīng)簡玉珩,用一幅松青大師的畫,換撤拍的千年紅珊瑚。
六十大壽,六十大壽……
她琢磨了一會兒,問道:“齊王府的老太妃是要過六十大壽了吧?”
芳苓想到前些日子打探來的消息,鳳闕是因為老太妃六十大壽才回京的。
回稟道:“是。”
梁幼儀眉毛挑了挑,簡玉珩不會是為了老太妃要祝壽圖吧?
次日,她給柳南絮打聲招呼,說要去巡查自己名下的幾個鋪子,年底了,她要盤賬。
像定國公府這樣的權(quán)貴之家,嫡女都有自己的莊子、鋪子。
梁幼儀這次出去,沒有叫青時駕車,也沒叫芳苓、芳芷跟著,而是叫疊錦駕車,用了府里的普通馬車。
出了府門,把標(biāo)志也摘下來。
繞了幾圈,去了東城。
京城格局,東富西貴,北貧南賤。
她在東城有一個院子,記在畫樓名下,除了她和疊錦,就連芳苓和芳芷都不知道。
院子很大,高墻飛檐,易守難攻,對外叫“東城吟曲胡同一號院”,對內(nèi),她管它叫南笙居。
曾祖母長樂公主,名諱蕭玉笙,她與曾祖母在淮南生活了十一年,各取一字,喚作南笙居。
院子一直是畫樓守著,他以前是曾祖母的人,明面上是南城斗獸場的伙計,實際上是她的心腹管家。
這座院子是曾祖母活著時,偷偷給梁幼儀的一處安身立命的退路。
她猶記得,十二歲那年,曾祖母不行了,彌留之際,把她叫到跟前。
摸著她的頭說:“幼幼,曾祖母知道你委屈,曾祖母一輩子也委屈……給你留了一處宅子,沒有我了,你有個退路。”
在定國公府,是曾祖母撫養(yǎng)她長大,對她最好,是唯一為她有些打算的。
只可惜沒等她長大,曾祖母就去了。
她與太子的婚事,也有曾祖母的意愿在里面,只可惜曾祖母去了,婚事也被祖父祖母做主給了梁言梔。
梁幼儀從淮南回來,過了很久才來看這個院子,發(fā)現(xiàn)曾祖母給她留下的不止院子,還有兩箱珠寶玉器銀票,畫樓說那是曾祖母給她準(zhǔn)備的嫁妝。
馬車安安穩(wěn)穩(wěn)進了巷子,疊錦武功高,一路上聽風(fēng)辨音,并沒有發(fā)現(xiàn)有人跟蹤。
聽到約定的敲門聲,畫樓立即開門,把馬車迎進去。
畫樓手腳利索地在畫室里生了火籠,紙張鋪開,顏料都備好,就出去了。
梁幼儀沉浸畫作中,直到天漸漸黑了,她才停手。
連續(xù)三天,作品完成。
她在左側(cè)題字“鸑抱云霞朝鳳闕”,落款——松青!
簽章。
完事!
不過她畫的不是祝壽圖,而是一幅縱馬圖。
奔宵駿馬,烏黑彪悍,四蹄生風(fēng),毛發(fā)飄逸,隔著畫面,都能感受到強健的肌肉和奔騰的力量。
白色錦袍的貴公子策馬奔騰,衣袂飛揚,發(fā)絲都充滿了動感。
背景是夢幻飄逸的紫色云霞,與衣袂和發(fā)絲相映。
若顧若虛在,一定會叫起來:“這畫的不是鳳小王爺嘛。”
她的特長不是寫意,而是寫實。
畫中的鳳闕不僅容貌百分百還原,就連神情都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賽馬場那天,他說“有事別憋著”。
尾牙宴那天,他說“考慮一下本王好不好啊梁幼儀”。
她要被吊祠堂執(zhí)行家法,姬染帶著太皇太后來,保了她的命,給她撐了腰。這是鳳闕的手筆!
她也不知道說什么,不知道做什么,來到畫室,提筆就畫了他。
停了手,歪頭來回看了看。
梁幼儀輕輕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嗯,桀驁、野性、鋒利……
小王爺好看,傾國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