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槿在劇烈顛簸中醒來,眼前四四方方,像在馬車里。
她不是被大火燒死了嗎?
身體明明還殘留著烈火灼燒的痛和濃煙嗆鼻的窒息感。
怎么……
沒來得及等她思考身處何地,刀劍破空聲刺入耳畔,下一秒,身下的馬車四分五裂。
阮槿反應迅速抓住韁繩,剛想翻身上馬,腰卻被人死死抱住。
“大姑娘,奴婢好害怕。”
錯失上馬良機,繩子脫手,慣性拉扯阮槿和說話婢女齊齊從車上滾落。
周遭碎石林立,枯木殘枝無數。
曾經不好的記憶在腦海快速閃過,阮槿下意識蜷縮身體,護住面容。
身體重重碾過地上的亂石和殘枝,鋒利的棱角劃破皮膚,鮮血涌出,疼得她幾近暈厥。
好不容易穩住身子,婢女的聲音再次響起。
“大姑娘,讓奴婢看看,傷到臉了嗎?”
“您就要跟永昌侯府小侯爺成婚了,要是毀了容可怎么辦……”
毀容?
阮槿愕然抬頭,一抹藕荷色身影從地上爬起,朝她靠近。
是她曾經的婢女,星羅。
那這里是……
云州!?
她重生了?
回到十七歲,替祖父守孝結束,回京跟竹馬小侯爺裴衡之成婚的途中!
就是在這一天,車隊被山匪偷襲,她摔下馬車毀了容,還被山匪擄走一天一夜!
等她逃出來,好不容易回到京城,想跟家人哭訴委屈,卻得知她根本不是爹娘親生的。
她是假千金!
真千金已經被找回。
阮家以她毀容為由,讓真千金替她嫁給小侯爺做正室。
她只能當側室。
她不答應。
結果沒過兩日,她被山匪擄走一夜的消息不脛而走。
整個京城都在傳,阮家大姑娘的清白沒有了。
謠言不止,她的名聲徹底毀了。
嫁給裴衡之當妾,成了唯一選擇。
也是從這個選擇開始,她的人生永入黑夜,每一次掙扎都像在深潭中下陷一寸,直到被完全吞噬。
淚水漫過眼眶,砸在鮮血淋漓的手背上。
阮槿回過神,顫抖著摸了摸自己的臉。
好在這一次,她沒有被毀容,也沒有因為疼痛和恐懼暈厥被山匪擄走,一切還來得及。
再看婢女星羅,阮槿這才驚覺不對勁,星羅衣袂整齊,發絲丁點不亂,渾身更是沒半道傷口。
馬車行駛速度飛快,摔下來不可能不受傷。
不對勁!
難道,她會武?
“她們在那兒!抓住細皮嫩肉的那個,給兄弟們快活快活!”
四五個山匪氣勢洶洶駕馬而來。
阮槿轉身欲跑,被星羅拽住胳膊:“姑娘,怎么辦?我的腳不聽使喚了!”
星羅滿臉恐懼,看到她毫發無傷的臉,眸里一閃而過的失落,沒有躲過阮槿的視線。
她一把推開星羅,拼盡全力往旁邊密林跑。
這里是官道,烈日炎炎行人太少,樹林枝繁葉茂,沒準有躲藏的地方。
樹葉沙沙似利刃在耳畔呼嘯而過,阮槿慶幸跳馬車沒有扭斷腿,不然重生一次還得成為砧板上的魚肉。
身后腳步匆匆,穿林趕來,周遭樹木茂盛,仿若擎天駕海,明明是蟬鳴鳥語陣陣的盛夏,不知為何林間一片寂靜。
顧不上細究,阮槿攀爬上面前的大樹,四肢如刀刮過,再次撕開傷口,血水浸染衣衫,她卻仿佛感受不到疼痛,手腳穩健。
內心只有一個信念。
活下去!
讓阮家那群人面獸心的畜生,付出代價!
讓裴家將這些年趴在她身上吸的血,全部吐出來!
血債血償,以命抵命!
“臭娘們,跑得還挺快。”山匪駐足樹下,尋不到目標蹤跡。
他們紛紛讓道,藕荷色身影的女子走到人前:“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去找。”
阮槿臉色瞬間慘白,沒想到昔日偷學的爬樹技能會派上用場,更沒想到害她的人會是星羅。
星羅是母親給她的婢女,待在身邊近十年,二人名為主仆,實為姐妹,平日過得跟官宦小姐無異。
阮槿死咬下唇怕罵出聲,想起回到阮家時,曾數次打探她的蹤跡,哪怕是被困裴家那幾年,也沒有放棄尋找。
他們說,星羅為保護她,被山匪殺害了。
他們說,星羅是忠仆,要一輩子感激她的付出。
為此,她提拔星羅的親戚,即便他們資質平庸,屢屢犯錯,也從不苛待,最后卻培養成別人手中刺向她的刀。
恨意席卷阮槿的瞳眸,世界好似只剩樹下的藕荷身影。
“想殺人?”
倏然靠近的冷冽氣息,和耳畔陰沉的嗓音,嚇得阮槿叫出聲。
“嗚嗚……”
勁瘦修長的手掌包裹住未來得及出口的喊叫。
阮槿看到那雙手的主人,眉飛入鬢、鼻若懸膽,面如冠玉,瞳孔迅速收縮。
沈墨淮?
不對,沈墨淮已經死了!
那……
阮槿身體僵硬臉白如紙,他是沈墨珩!
赫赫有名的“活閻王”!
傳言,沈墨珩為人冷血無情,手段陰狠,是戰場上的殺神,見者皆喪膽,鬼魅避其形,兇名傳千里。
沈墨珩見小姑娘嚇得臉色慘白,唇顫如枯葉抖風,瞇起眼:“認識我。”
明明是氣定神閑的一句話,卻讓阮槿覺得只要點頭,小命不保。
她遮住眼底驚慌,狂搖頭。
沈墨珩沙場殺敵無數,審問犯人更是家常便飯,一眼瞧出她不老實:“撒謊。”
捂住口鼻的手掌,利落掐住眼前人脖子,驚覺頸項細膩纖長的過分,稍稍用力就斷。
大火吞噬前的窒息感再次襲來,阮槿一瞬分不清是留在樹上危險,還是被山匪抓住更恐怖。
突然,她瞧見沈墨珩腰間系著的半截墨玉,伸手抓住脖子上似鐵般硬的手臂,斷斷續續出聲。
“我是……沈墨淮的……未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