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大理寺少卿紀昀端坐青玉案前,修長手指捻動泛黃的案卷,日光在他眉宇間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
紀二夫人叉腰:“她救了你祖父!”
“律法不容私情。”二十二歲的年紀,卻已生了雙勘破世情的眼睛,少年老成,嚴肅得很。
“難道要你祖父親自來求你?”
紀昀道:“阮家大公子的案卷我看了,武舉舞弊板上釘釘,祖父來了也沒用。”
紀二夫人軟了口氣:“阮姑娘都跪下來求娘了,娘怎好不答應,你抬抬手,放他一馬,實在不行,讓他在牢中少吃些苦。”
男子眸光微凜,神情冷凝。
挾恩圖報,哪有半點祖父口中不求回報的高潔品性。
“母親確定沒找錯人?”
紀二夫人篤定:“當然沒有!我托人多方打聽,有人看見她從阮家馬車上下來,永昌侯夫人也說,阮家有位精通醫術的姑娘,連她的腿疾都是那姑娘治好的!”
永昌侯夫人坐輪椅多年,能治好她的腿,醫術不會比太醫院差,救下祖父也合理。
只是人品……
有待勘確。
“陛下有意整頓武舉亂像,沈國公跟兒子只是奉命行事,此案牽連甚廣。”
想起險些喪命的祖父,紀昀終是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兒子至多保他在獄中不受刑訊,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紀二夫人知道,這已經是兒子極大的讓步。
他為人正直,做官公正清廉,若不是為了老爺子,斷不會違背本心。
看著兒子神情疲憊,便知又是一夜閱卷未眠,她當娘的不能分憂,還給他找麻煩。
紀二夫人后悔不已,不免有些怨懟阮家人,連帶著對阮棠的那份感激也淡了些。
*
將軍府內。
阮棠望著幾乎塞滿半個屋子的謝禮,眼里近是貪婪和得意。
錢氏從外頭進來,臉上帶了笑:“紀二夫人派人送了信,會在牢里關照你哥哥,不會讓他受苦的。”
“還是母親聰慧,”阮槿夸贊,又有些擔心,“若紀家人知道我們冒名頂替,會不會……”
錢氏篤定擺手:“不會,我派人調查過,那醫女不知哪兒來的,興許早不在京城。就算真有一日東窗事發,也是紀家主動送上門,你擅醫不假,在路上救的人多了,誰知道里面有沒有當御史的?算不上欺瞞!”
阮棠安心不少:“那紀家再派人來請,女兒去嗎?”
“去!娘打聽清楚了,紀大人重傷那日,只有三房長孫在旁,他如今去了白鹿書院,短期不會回來。紀老爺子臥病在床,你是個姑娘,就算請進屋也是隔著簾子說話,不用怕!”
阮棠瞬間有了底氣。
因此紀家辦答謝宴,二夫人遞來請帖時,她毫不猶豫接下了。
錢氏母女這邊忙著準備后日出席紀家答謝宴的衣飾,阮槿那頭終于收到七公主的回信。
七公主會在后日登門紀家,感謝紀大人朝堂上的維護之情。
阮槿打算在那兒跟她見一面,有些話必得當面叮囑,才能安心。
云織:“姑娘,府里都在傳,二姑娘救了御史大人,為此,紀家特地關照牢里的大公子,還遞了請帖,邀阮府親眷參加幾日后的答謝宴。”
她說呢,紀家幾日沒動靜。
原來是把阮棠當成她了。
這樣也好,眾目睽睽下撕了錢氏母女偽善的面具,定然很有趣。
*
“你也要去紀家?”
正院中,錢氏眼神不善。
“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還是不要拋頭露臉的好。”
錢氏不想帶阮槿去,免得阮槿的風頭太盛,蓋住阮棠的光芒。
半年來,她雖一直讓阮棠狂補禮儀談吐,琴棋書畫,也在外頭吹噓才女名號,到底比不過阮槿從小耳濡目染。
二人站在一處高下立判。
更何況,阮槿的長相太妖太艷,愣誰在富貴花和小雛菊間,都會多看前者一眼。
“母親這話奇怪,妹妹不也沒出閣?”
錢氏臉色一僵:“你怎么能跟棠兒比!棠兒是紀大人的救命恩人,受紀家上下禮遇,是此次答謝宴的座上賓!”
阮槿冷笑,說的跟真的似的。
她從前怎么沒發現,錢氏胡謅的本事這么厲害,臉皮厚比城墻。
“二妹妹好厲害,不知師從何人?”阮槿望向母親身側。
阮棠垂眸掩住眼底流轉的得意:“家師乃素手鬼醫,薛不悔。”
阮槿險些笑出聲:“那位傳說活死人醫白骨的鬼醫圣手?”
“姐姐也聽說過家師的名諱?”阮棠故作矜持,“師父老人家脾氣古怪,最煩世俗紛擾,還請姐姐不要對外宣揚。”
阮槿若有所思點頭:“鬼醫曾揚言,此生只收一個徒弟,想必就是妹妹了?”
阮棠臉上閃過一抹不自然,很快恢復平靜:“姐姐不必羨慕,娘說你從小跟在祖父身邊,卻在醫術上沒半點精益,想來沒有學醫的天賦……”
錢氏:“槿兒畢竟不是你祖父的親孫女,全家只有你繼承祖父醫術上的造詣,沒辱沒咱家杏林世家的美名。”
“是,棠兒雖沒見過祖父,但天下醫者的本心是一樣的,”阮棠挑釁地看了阮槿一眼,“棠兒必不辜負所托,將祖父的美名發揚光大。”
阮槿嗤笑:“二妹妹口口聲聲將祖父掛在嘴邊,為何連祖父生前經營的醫館都保不住?”
阮棠愣住。
錢氏沉了臉:“這你也能怨到棠兒身上?棠兒沒回來前,醫館已經經營不善,年年虧損。不賣出去難道要成死賬爛賬?
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家,即便醫術再高明,是能坐診問藥,還是能打理醫館?”
“她不能,我能!”話說到這兒,阮槿干脆挑明,“母親是不是忘了,祖父去世時,醫館早已記在我名下,是留是賣,我說的算!”
“你!”錢氏氣急,“我執掌中饋!家里的東西,哪樣我不能動?”
連阮槿都是她帶進阮家的,來的時候赤條條,現在竟然要霸占她女兒的東西!
誰能想到當初小小一只,跟在她屁股后頭求抱的丫頭,一轉眼敢跟她叫板。
錢氏越看阮槿,越后悔當初選錯了人。
阮棠察覺母親臉色不好,計上心頭:“娘,您消消氣,姐姐想要醫館給她就是。”
錢氏皺眉,正想說話,被阮棠攔下。
“只是姐姐,家中賬上吃緊,恐怕沒有閑錢支持你開醫館,你得自己想辦法。”
等過幾個月,阮槿看到醫館上入不敷出的賬目,自己就會哭著回來求母親。
屆時,母親以她不會打理為由,將醫館收走,誰也挑不出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