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方執白頂著正午炙熱的陽光離開了鎮北王府。
臨走時,只告知了趙乘風:“我回一趟離山,不在的時候不要再嘗試看殺,多多溫養神庭,但不要太過激進。”
沒有與其他人告別,因為很快還會回來,王府門前的侍衛甚至看到了這位名震九州的人物走時步伐格外歡快,不知他到底遇到了怎樣開心的事情。
方執白的開心自然來自于找到了意道傳人。
可其實他現在的心情不止是開心,而是極度愉悅。
他何止是找到了是找到了傳人,他甚至在趙乘風的身上看到了完全能夠超越自己的潛質。
這種潛質不是看不見摸不到,只靠感受感覺的所謂天賦,而是他已經有了非常具備可執行性的方案來讓趙乘風超越自己。
方案十分簡單,只要等待趙乘風下一次爆體,看一看便知是否可行。
如果世子下一次爆體,連帶著被打通的神庭慘遭重傷,進入恢復期后神庭會隨著身體一起同步恢復。
那么,其實也不用他做什么,神庭就會隨著身體自然而然進行重塑,這個重塑的過程可能會異常艱苦,但可以想象神庭不斷這般被重塑,趙乘風的未來會有多么可怕,或許他真的能夠打破先例,成為四境之下能夠把人看殺的念師。
所以他必須要多備些藥。
而在他走之后,趙擎山來到了別院。
沒等晚餐,就得知了今日趙乘風初習意道的成功。
尤其在看到院內石板上的那只已經曬得有些萎縮的蒼蠅尸體后,鎮北王老夫聊發少年狂,大中午的就弄了兩壇老酒,拉著孫長河一起喝了起來。
趙乘風沒有再度嘗試飲酒,一來無論前生今世他都不愛喝酒,二來北城門之后他總有種緊迫感,想要不斷的做些事情充實自己。
可能是城門下第一道刀光讓他產生的無力感記憶猶新。
也可能是后來寒意粲然的劍意讓他再度瀕臨死亡,又或者...
總之那天,不想死的趙乘風最終沒死,以后當然更不想死。
而怎么看,最想讓他死的都是大荒,他最近也一只在弄死大荒而努力。
修行上短短幾日看不出什么成效,倒是他因閱讀而有的幼稚想法正巧今天有了回饋。
沒待趙擎山與孫長河飲完一壺酒,清雨就單手提著個方正玩意回了別院。
趙乘風見狀立刻趕到,打開了蒙著的布,看到了一個方方正正,四圈有木架支撐,中間一根西域產的琉璃細管,裝滿了修行世界并不罕見得高純度水銀的奇怪玩意。
“挺快啊。”
“殿下吩咐,那周自成自然是屁顛屁顛的去辦,只是...這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趙乘風沒先回答,而是溫:“周自成說什么了嗎?”
“他能說什么...”清雨攤開雙手模仿著周自成的殷勤表情:“自然是殿下天縱奇才,奇思妙想,手下幸不辱命..”
“停停..”
“殿下要聽的。”
“沒別的了?”
“他還說,具體是不是能滿足殿下的要求他也不知,未來隨時可以改進。”
“行吧,以后這事交給你了。”
清雨指著自己鼻子:“我?”
“嗯,這東西就放你門外,在最熱的時候,你給細管上刻一刀刀痕,在入冬后最冷的時候也如此做,然后根據這兩道刀痕均分出刻度,那估計得明年,算了,明年再說。”
“哦。”清雨撓了撓頭,就見趙乘風轉身走遠。
“殿下做什么去。”
“修行!”
……
納氣、鍛體、練劍、修術、溫神、看尸,閱書,這就是趙乘風的修行。
雖然三位先生中走了一位,但他的生活依然排的滿滿當當,忙碌且充實。
時間一晃就走過了春夏兩季,來到了年尾冬至,方執白不知為何還未回到王府。
倒是這天清雨終于在那奇怪的琉璃管上刻下了一道標記,開始用卡尺均分刻度。
氣感絕佳,早已再次輕松踏進二境氣旋,最近身體越來越沉的趙乘風在一旁看著滿意的點了點頭。
有了今年冬至的刻度,待來年自然就知道在最冷的這段日子里,是不是比今年冷,就能大概推測大荒過的好不好。
他只需要知道這個就夠了,所以也并未再挖空心思找什么絕對零度來改進眼前這在修行世界里并不難實現的溫度儀。
“最近每天都要記錄刻度,待明年要做對比。”
“好的殿下。”
“對了,你和周自成最近...”
清雨立刻應激:“沒有的事兒,殿下。”
“嗯?你激動什么。”
“對了殿下,今日城里有件大事,說來還和你有關系。”
趙乘風明知清雨在轉移話題,但還是讓她轉移了:“你說。”
“韓家公子還記得嗎?”
趙乘風略一回想自然是記得的,畢竟是他這輩子唯一動手打過人,且到目前為止,他這輩子就動了這么一次手。
然后很自然的,他想起老袁頭,要是老頭沒走,現在應該會在巷口賣那味道一般的糖葫蘆。
“怎么?”
“今日是他要離家去參軍的日子,因為這事去年鬧得挺大,連累了很多世家子弟,所以老百姓們都看熱鬧去了,想看看韓將軍是不是能狠得下心,不來王府求情,把這獨子送進虎賁營。”
趙乘風聞言:“走。”
“殿下不是要去救他吧?”
“不救,只是做點世子該做的事。”
“哦?”
“對了,把我爹的馬車拉來,寬敞。”
……
冬至飄雪。
整座臨北城在白雪皚皚中被銀裝素裹。
氣派的韓府門外今天圍滿了人,看熱鬧不嫌事兒的大百姓們,都想看到那欺壓平民、橫行霸道的小韓公猶如喪家之犬的倒霉模樣。
至于懲戒了他的世子,當然歌功頌德,一片夸耀。
不僅僅是出于對那位王妃的感懷,以及趙乘風第一次亮相就一屁股坐在了百姓這頭,更重要的是半年前棲魂山上,世子磕了一夜頭,撒了一夜酒。
那次之后,趙乘風便沒在城內露過面,可他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卻已升華。
以至于,現在這滿城的人現在提起世子都會在心里豎起大拇指,但凡有人說世子一根不字,必被群起而攻之。
不論好壞,只說這種在夸世子就政治正確的風向中,小韓公子很自然就會被輿論打成了反面典型。
所以,老百姓們才會今日聚集于此。
但從上午等到了現在,百姓們沒等來小韓公子推門而出,看到想看到的畫面,倒是聽到了些許韓府內的爭吵之聲。
不用想,也是韓夫人實在心疼兒子,怕去了虎賁營,孩子就再也回不來了,在央求丈夫。
奈何韓將軍不僅是鎮北王趙擎山的左膀右臂,在軍中又一向以軍紀嚴明聞名,當然不會答應妻子的請求。
拉扯間,經歷了半年來緊閉的小韓公子,倒是很出息的跪在了母親面前:“媽,其實我想去虎賁營。”
韓夫人抹了抹淚花,滿臉驚錯,她一大清早帶著家中女眷長輩在這一哭二鬧三上吊,不久是為了...此時自然十分不解的看著兒子。
小韓公子轉頭看向父親:“爹,不用為我為難,犯錯了就要挨打,這是你從小教我的道理,前兩年我確實有點享受在街上橫著走的幼稚感覺,自從被世子踹斷一條腿后,我這半年里反思了很多。”
韓將軍此時被妻子磨的不行,見兒子居然說出這番話甚感欣慰,又有些心疼,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虎賁營是什么地方。
但他性格太過古派,心疼自然也不會表露出來,想要說些囑咐關心的話,到了卻是一句硬邦邦的:“你反思出來什么了?”
跪在地上的小韓公子道:“我欺負的那老頭后來死在北城門了。”
廳堂之內,韓家上下老老少少二十來口人聞言都沉默了下來。
“因為淬了荒人一口痰。”
韓將軍看著兒子,深吸了一口氣。
小韓公子咬住了嘴唇,懊悔道:“我怎么能欺負這樣的人?我不知道我當時怎么想的,但后悔沒用,我活該受罰。”
說著他轉頭看向了母親,跪下磕了響頭:“媽,我知道你擔心我,但別帶著人鬧了,此去虎賁營看似受罰,實則也是鍛煉的好機會,兒子我也想像父親一樣在未來成為讓北境上下都驕傲的好軍人。”
韓母聞言,無聲抽泣。
韓將軍,千言萬語最終還是只化成了一個簡單的動作,他站起身來,重重的拍了小韓公子兩下肩膀。
小韓公子起身,要過之前在二姨母懷里死死抱著的包袱抗在了肩膀,走到了中堂高高的門檻處回頭露出一笑:“肯定會活著回來。”
話畢,他轉身踏著院內的積雪,推開了韓府的大門。
‘吱’的聲音,小韓公子眼前的世界被拓寬拉長。
雪中無比熟悉的門前景象映入眼簾,他看到了一張張審視、嚴肅、譏諷、嘲笑的臉。
心中沒有什么波動,這本就是他贏得,所以也也沒有猶豫,小韓公子低著頭踩著雪,試圖穿過人群。
只是還未待他來到人群前,人群不知聽到了什么紛紛回頭,自動讓開了一條路。
一輛黑檀木混以黑金玄鐵打造的馬車緩緩而來,八匹健碩的名貴戰馬噴著白氣拉著巨大的車廂,竟看起來有些費力。
車廂看似低調但極為華貴,車輪輪轂處雕滿了銘文,車轅上懸掛的一枚青銅虎符在風中輕響,低沉如戰鼓余音,正是鎮北王趙擎山的出行座駕。
只是鎮北王當然不會來管這種小事,能夠坐這輛車來到此處的,怎么想都是只能是世子趙乘風。
于是,街頭巷尾響起了歡呼之聲,百姓們想,殿下愛民如子,這是不放心韓家,特來監督。
但事實其實恰恰相反。
看到這輛馬車來到街上后,小韓公子愣了片刻。
一片雪花落在他睫毛上時,他想明白了由來。
之前他與同伴因犯錯在王府罰跪博取同情,當時世子殿下別說正眼,甚至連看都沒看他們一眼。
若是按世子這般的性子,自己入營這種小事,他自然也不會前來,更別提什么監督,必不會給哪怕一個眼神。
所以,馬車停在了街邊,安靜的被雪花侵染只能說明一件事,世子來給他送行。
而小韓公子心里清楚,自己與世子殿下不是友人,更沒有交情,沒道理他會來給自己送行。
可世子殿下已然到來,這就足夠說明一件事——他對自己有期許。
這不是腦補,也不是無端揣測,對于這些世家子弟來說,自幼耳濡目染,對政治有先天的敏銳度。
此時風雪中的馬車雖然就此停下,無人下車,甚至沒有任何打招呼的意思,但出現就已經表達了態度。
所以,小韓公子也沒有上前湊近去說什么,只是對著馬車點了點頭,然后扛著包袱,迎著風雪,穿過人群,向北走去。
這年他十一,比北境多數門閥子弟從軍要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