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梅獨(dú)自一人走在空曠的街道上。
她的身體是麻木的,感覺不到腳底傳來的刺痛,也感覺不到晚風(fēng)帶來的寒意。
她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破軍那句冰冷的話語在反復(fù)回蕩。
“他連看的興趣都沒有。”
這句話,徹底擊碎了她最后的僥幸。
她像一個被全世界拋棄的孤魂,漫無目的地游蕩著。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公園的長椅上,一個年輕的母親正輕聲哄著懷里哭鬧的孩子。
“寶寶不哭,媽媽在呢,媽媽帶你回家。”
那個母親的聲音很溫柔。
“媽媽……”
這個詞,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劉梅塵封的記憶閘門。
她猛地停下腳步,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現(xiàn)了一絲焦距。
兒子。
她還有一個兒子。
葉凡!
她的凡凡!
那個她從小捧在手心里,視若珍寶的兒子。
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他被關(guān)在那個鬼地方,一定很害怕,很痛苦!
一個強(qiáng)烈的念頭,瞬間占據(jù)了她的整個大腦。
她要去找他!她要去救他!
她是他的媽媽,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救他的人了!
這個念頭給了她一股力量,一股從絕望的深淵里掙扎出來的力量。
她開始在街上奔跑起來。
她要去郊區(qū)的精神康復(fù)中心。
可是,她身無分文。
她看到一個剛從便利店出來的年輕女孩,想都沒想就沖了上去。
“姑娘,求求你,給我點(diǎn)錢,我要坐車,我要去找我兒子!”她抓住女孩的胳膊,聲音急切。
女孩被她這副瘋婆子的模樣嚇了一跳,驚恐地甩開她的手。
“你干什么!神經(jīng)病啊!”
女孩罵了一句,快步跑開了。
劉梅愣在原地。
屈辱感涌上心頭。
曾幾何時,她劉梅需要向人乞討?
但為了見到兒子,她顧不上這些了。
她又?jǐn)r住了一個看起來很體面的中年男人。
這一次,她學(xué)乖了,沒有直接上手,而是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先生,求求您,行行好吧,我兒子生了重病,我沒錢坐車去看他,求您了!”
她一邊說,一邊用力地磕頭。
額頭撞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男人被她的舉動驚住了,猶豫了一下,從錢包里抽出一張一百元的鈔票,扔在了地上。
“拿著快走吧。”
男人說完,像是躲避瘟疫一樣,快步離開了。
劉梅看著地上那張紅色的鈔票,眼淚涌了出來。
她顫抖著伸出手,將那張帶著別人施舍意味的錢,緊緊地攥在了手心。
她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向遠(yuǎn)處的公交站臺。
公交車上的人不多。
車廂里搖搖晃晃,燈光昏暗。
劉梅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將臉緊緊地貼在冰冷的車窗上。
窗外的城市夜景飛速倒退,那些璀璨的霓虹,像一個個無情的嘲諷。
她看著車窗玻璃上自己模糊而狼狽的倒影,心中充滿了恨。
她恨葉辰,恨他毀了自己的一切。
她也恨自己,恨自己為什么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如果當(dāng)初沒有把葉辰送走,如果當(dāng)初沒有那么貪心……
可是,沒有如果了。
一個多小時后,公交車在終點(diǎn)站停了下來。
這里是江城的遠(yuǎn)郊,空氣里彌漫著潮濕的泥土氣息。
精神康復(fù)中心就在不遠(yuǎn)處。
那是一棟灰色的建筑,隱沒在黑暗的樹林里。
大門是生了銹的鐵門,緊緊關(guān)閉著。
劉梅走上前,用力地拍打著鐵門。
“開門!我要見我兒子!我叫葉凡!”
過了好一會兒,旁邊傳達(dá)室的窗戶才打開,一個睡眼惺忪的保安探出頭來。
“大半夜的,嚎什么嚎!探視時間早過了!”
“我是他媽媽!我求求你,讓我進(jìn)去見他一面,就一面!”劉梅哀求道。
保安不耐煩地打量了她一眼。
“你是葉凡的家屬?我怎么沒見過你?他住院費(fèi)交了嗎?”
“交了!都交了!”劉梅急切地說,“我是他媽媽,我叫劉梅!”
保安“哦”了一聲,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里多了一絲鄙夷。
“等著。”
他關(guān)上窗戶,過了幾分鐘,鐵門才發(fā)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開了一道縫。
劉梅趕緊鉆了進(jìn)去。
里面的環(huán)境陰森壓抑。
走廊里的燈光很暗,墻壁斑駁,空氣中飄著一股奇怪的藥味和淡淡的霉味。
遠(yuǎn)處不時傳來幾聲模糊的叫喊和哭泣,讓人毛骨悚然。
劉梅跟著保安,穿過長長的走廊。
兩旁的病房都用鐵柵欄封著,像一間間牢房。
她感覺自己不是走進(jìn)了一家醫(yī)院,而是走進(jìn)了一座地獄。
終于,保安在一間探視室門口停了下來。
“就在里面等吧,我把他帶過來。”
保安說完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探視室很小,里面只有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墻壁是冰冷的白色。
劉梅坐立不安地等待著。
每一秒鐘,都是一種煎熬。
幾分鐘后,門被推開了。
葉凡被一個護(hù)士領(lǐng)了進(jìn)來。
當(dāng)看到葉凡的那一刻,劉梅的心,徹底碎了。
他穿著寬大的藍(lán)白條紋病號服,顯得他更加消瘦。
他的頭發(fā)亂糟糟的,眼神呆滯,沒有一絲神采。
他低著頭,嘴角掛著一絲晶瑩的口水,雙腳在地上拖著走,發(fā)出沙沙的聲音。
曾經(jīng)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開著法拉利在江城招搖過市的葉家二少,如今變成了一個癡傻的病人。
“凡凡……”
劉梅的聲音哽咽了,她沖過去,一把抱住了葉凡。
“凡凡,是媽媽!媽媽來看你了!”
葉凡的身體很僵硬,沒有任何反應(yīng)。
他的嘴里,只是無意識地,反復(fù)念叨著幾個詞。
“我的車……我的法拉利……”
“別動我的腿……好疼……”
劉梅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滾落下來。
她扶著葉凡坐下,自己則蹲在他的面前,緊緊地握著他冰冷的手。
“凡凡,你看看媽媽,我是媽媽啊!”
“你放心,媽媽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出去的!我們回家!媽媽帶你回家!”
“我們把屬于我們的一切,都拿回來!好不好?”
她一聲聲地呼喚著,哭泣著。
或許是她那熟悉的聲音,或許是她滾燙的眼淚,終于觸動了葉凡麻木的神經(jīng)。
他那雙呆滯的眼睛,慢慢地,有了一絲波動。
他緩緩地抬起頭,目光落在了劉梅那張布滿淚痕的臉上。
他看了很久。
眼神里的迷茫,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清醒的困惑。
“媽……”
他終于開口了,聲音干澀沙啞。
“哎!凡凡!你認(rèn)出媽媽了!”劉梅喜極而泣,用力地握緊他的手。
葉凡的眼神里,卻慢慢浮現(xiàn)出了恐懼。
他看著劉梅,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
他掙扎著,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回來。
“媽……”他顫抖著聲音,問出了一個問題,“哥哥……哥哥為什么要這么對我們?”
劉梅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葉凡沒有等她回答,繼續(xù)用一種夢囈般的語氣問著。
“三年前……我們是不是做錯了什么?”
“你那天晚上在書房和爸爸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你是不是騙了我?也騙了爸爸?”
一連串的質(zhì)問,像一把把尖刀,刺向劉梅最脆弱的神經(jīng)。
她驚慌失措,想要開口否認(rèn),但她的嘴唇只是徒勞地張合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她的表情,已經(jīng)出賣了她。
葉凡看著她的臉,那絲剛剛恢復(fù)的清明,瞬間被巨大的痛苦和瘋狂所取代。
他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啊——!”
他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尖叫,猛地推開劉梅,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騙子!你們都是騙子!”
他像一頭發(fā)了狂的野獸,在小小的探視室里胡亂沖撞,用頭去撞墻,用手去砸桌子。
“為什么!為什么要騙我!”
“是你!都是你害了我!”
他的情緒徹底崩潰了。
外面的護(hù)士和保安聽到動靜,立刻沖了進(jìn)來。
他們幾個人合力,才勉強(qiáng)按住了瘋狂的葉凡。
一個護(hù)士熟練地拿出注射器,將鎮(zhèn)定劑推進(jìn)了他的手臂。
“放開我!你們這群騙子!放開我!”
葉凡的掙扎漸漸變?nèi)酰曇粢苍絹碓叫。罱K,他的身體軟了下去,被幾個人架著拖了出去。
從始至終,他的眼睛都死死地瞪著劉梅,那眼神里,充滿了怨恨。
劉梅癱坐在地上,渾身冰冷。
她被兩名保安粗暴地架起來,推出了探視室,推出了那棟灰色的建筑。
身后的大鐵門“哐當(dāng)”一聲關(guān)上了。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空無一人的郊區(qū)公路上。
葉凡最后那個怨毒的眼神,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
她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家,現(xiàn)在,她連自己唯一的兒子,也失去了。
她真正地,一無所有了。
就在這時,口袋里傳來一陣震動。
是手機(jī)。
她木然地掏出那部早就該被淘汰的老舊手機(jī)。
屏幕上,是一條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
短信的內(nèi)容很短,只有一句話。
“想知道真相嗎?明天上午十點(diǎn),市法院三號審訊室,葉建國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