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濃的云霧籠罩著涼薄的天氣,細細斜風用盡最后的氣力才將幾縷殘光從蒼穹中解放,微微樹影夾雜著月的游魂,凝成了一地的寒霜。一老一小漫無目的在月光下走著,干瘦的老頭佝僂著腰時不時的咳嗽幾聲,稚嫩的小孩背著比他還高的機械木箱,不時發出齒輪轉動的吱吱聲。
“當...”
小孩不耐煩的敲響了打更用的銅鑼高聲喊道:“元機奉誥,夜巡曲途?!贝炅舜晔郑艘豢跉獗汩_始擺弄手中的小錘,“師傅啊,后天就是霞官節了,好不容易來到槿鄢,這幾日卻還要出...”
“砰”那小孩還未說完,一張布滿老繭的手掌便從天靈蓋劈下。只見一個滿臉皺紋,刻印著歲月的風霜,緊鎖雙眉,似是嘗盡世間百態的干瘦老頭,一臉嚴肅的批評道:“牢騷什么,咱可是夜巡使,知不知道咱們要保護多少人的安危。”
小孩一邊摸著腦袋一邊哭喪著:“保護,保護,保護到居無定所,師傅,天下人也不見得多待見咱們啊,天天聽您念叨,可是夜巡使到底是要什么啊,我只知道平時睡不好,吃不好,每天還要練功,今日尋貓明日找狗的......”
老頭陰沉著臉,沒有急著回答,“簌,簌...”隨著幾聲硝石的碰撞,片片火花于空中飛舞,撲向老者手中的煙桿,嘬了幾口,暖意的云霧包裹著蒼老的面容,老頭捋了捋蒼白的胡須,只是讓小孩接著做自己的工作。但不久還是自顧自的說道:“孩子,你沒有經歷過那個時代,你也不會明白那個年代的心酸,你沒有見過百米高的樓閣臺榭,密密麻麻的排成一排,天上飛著載人的車子,地上的人用機器幾近瞬間的在各個城市穿梭,還有各種吃食......”
小孩天一聽到吃的,天真的瞪大雙眼打斷道:“吃的?比白饃饃還好吃的那種嗎?”
“砰”這次似乎下手重了些,小孩一下蹲在地上,一只手捂著光禿禿的頭,強忍著眼淚,或許是怕師傅責罵,片刻又起身敲響了銅鑼。
“當...”老頭似乎知道剛剛手重,面無表情的深深的嘬了一口煙槍,接著說道:“就知道吃,那時候什么魚蝦蟹子鱉,想吃什么吃什么?!崩项^在路邊磕了磕煙槍,環顧四周的斷壁殘垣,無奈的嘆氣道:“一夜,只是一夜,什么都沒了。”隨后便是一陣可怕的沉默。
一陣寒風刺骨,小孩打了個哆嗦并未看到老頭難堪的神色,悻悻的問道:“師傅,那些您都見過?”
老頭剛想伸手打他,卻又在半空中停住,抬頭看了看天,指著那輪殘月對小孩說道:“當我生于人世時,世界便已如那寒月,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我師傅,你那師祖那才是最可悲的,是那個時代的見證者,這些也全是他老人家講的,不過也算好運氣,因為他并沒活到現在。”
小孩將雙手揣在袖子里,不合時宜的打斷道:“師傅,你還沒講夜巡使到底是什么啊。”
老頭嘆了口氣,嫻熟的將煙絲裝填好,直到重新吐出云霧后才肯講話:“夜巡使,便始于那個年代。天下擾亂,人人自危,你可知道為什么嗎?”小孩搖了搖頭,老者接著說道:“最早咱們之所以過的那么好,就是因為咱們有學識,現在被斥之為奇技淫巧的東西,都那個時候相當看重的。但就是因為太看重技術,失了人的本性。有個凜家的小子,開發了一種能讓普通人獲得名為‘元機’的力量。”
“凜家?這個姓氏好少見啊?”小孩嘟囔著嘴,又問道:“‘元機’是什么?”
老頭隨后又狠狠劈下一掌,并警告再多言便不講了:“‘元機’就是我教你的‘咒’‘罡’‘訣’‘令’,而他便讓從未修煉的人,無需那些繁瑣的架勢與各個流程的配合直接獲得超越自然,堪比仙神的能力。沒有道德心性的人**開始膨脹,從未修煉過的人也對自己的力量毫不珍惜,更不知道這些力量的可怕。直到化為只會殺戮的野獸。后來更有甚者真的變成了怪物,半人半蛇,虎頭人身的,無奇不有,咱們師祖叫他們是聻鬼。天下傾亡之際,咱皇帝爺站了出來,傳授了咱們不同的功法,并組織了對付不同類型的怪物的組織。”
“除了我們夜巡,還有四個組織?!?/p>
老頭看著頭上搖搖欲墜的枯枝碎葉,嘆了口氣道:“今年真應該帶你去看看‘拾遺會’長長見識,我像你這個年紀雖不是文武雙全,但也都一知半解了。你要知道,我年輕的時候,可與盧督師一起仗劍天涯。”
但思索片刻還是搖著頭說了句:“哎,還是算了,就算去了,你也不是學文的料。”
小孩還在捂著剛剛被打的腦袋,看得出不斷的插嘴真的人讓老師傅十分震怒。但還是不滿的嘟囔兩句:“就吹吧你,像盧督師那種大英雄,能和您走到一起去?”
“碰!”一聲銃響劃破天穹。
老頭眉頭緊鎖,不安的掏出羅盤嘴里念著些許口訣,迅速咬破指尖按在羅盤之上?!安缓?,快把巽字乙號符拿出來。”小孩麻利的對這身后箱子里一按,一列抽屜便彈出來,迅速找出符箓貼在老頭和自己的腿上,隨后氣一沉便緊跟著老頭向鳴銃的地方跑去。
“師傅那是什么?”小孩焦急的盯著老頭的后背,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模樣,心中隱隱生出一絲不安。
老頭雖然干瘦,貼了符箓后卻疾行如風,他淡淡的講道:“你不是一直不明白我們是做什么的嗎,今日你便會知道。”
“碰!”第二聲銃響,似乎已經離的極近,老頭將煙桿一抽,一層銀霜般的霧氣縈繞周身,隨后匯聚一點聚集在腰間的玉佩之上,他扭頭向小孩叮囑道:”等下不要太靠前?!?/p>
小孩應了一聲便聽到前方發出轟隆的響聲與鈴鐺急切的叮叮聲,隨后便又傳來一陣沙啞的低吼。
“發誓,自愿將你手中的銅鈴給我!”
”喲,好久沒見過煉鬼術了。滴天的巫?,F在也干燒殺的勾當?“老頭嘬了一口煙桿,緩緩吐出云霧,言語如同一把利刃插向眼前怪人的心口。小孩連忙將史阿三扶到墻邊安撫道:“別怕,我們是夜巡使。”
史阿三經歷這些已經被嚇的語無倫次,剛想起身接著跑卻發現腿已經抽了筋暫時動彈不得。
“煙桿?你是夜巡吳之序?“那怪人愣了片刻,輕輕將手至于腰間,略帶謙卑的講道:”前輩,我們似乎沒有仇怨。“
”碰“吳之序大手一揮,金色云霧從腰間射出,將身后將要偷襲的聻鬼撕了個粉碎,化為一片銀色的霧氣,只是一瞬吳之序閃身到那怪人面前,一腳將他腰間的銅鈴踢到了墻邊,隨后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將他摔向地面。
”你不是滴天,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吳之序惡狠狠的盯著那人的眼睛,卻只見到如同黑夜般的空洞,那人將斗笠一摘如飛碟般丟向吳之序,可還未近身就被擊的粉碎,未跑出幾步便被吳之序擊傷倒在地上。
”小六?小六!“史阿三驚呼道,雖然看不清楚那人面容,但他很是確切的喊著。
吳之序愣了一下,眼神突然如同十月寒冰,冷冷的側目瞟了史阿三一眼,默念了一句,隨后用煙桿狠狠的敲向那怪人的頭,只見一陣青煙如閃電般從他天靈蓋冒出,可只是一瞬被吳之序拍散。
小孩震驚的看著眼前的一切,突然意識到以往師傅同他講的斬妖除魔原來不是故事,他激動的拉扯著史阿三的衣襟興奮的喊道:“你快看??!這就是我師傅!小子,你可要記住,今晚救你的人是夜巡吳之序!和他的親傳弟子!阿龜!”
吳之序緩緩地朝著他們走來,一掌拍到了阿龜的頭上,隨后斜著眼看著癱軟在地的史阿三,翹著胡子略帶威脅的問道:“這聻鬼不是他的是你的吧?”
阿龜一下子就懵住了,呆呆的看著眼前嚇得連路都走不了的漢子,疑惑的說道:“他?師傅?你在說笑嗎?”史阿三連忙附和“是啊仙師,你不是在開玩笑嗎?我哪里像是擺弄仙法的人?。俊?/p>
“呵呵?!眳侵蚶淅涞男χp輕朝他腰間的銅鈴一指,“怎么受人所托?你這銅鈴的氣息怎么和那逮人如此相似?”
“路中的人家是你殺的?”吳之序見史阿三眼神變的冰冷,緊接著問道。
“是又如何,他們本來就死有余辜!”史阿三突然臉長的通紅,歇斯底里的沖吳之序叫喊道,可漸漸叫喊變成咒罵,最后變為哭泣,史阿三拖著身子向那怪人爬去,嘴里不斷的低聲說著:“小六…小六…”
”師傅,他這是?!鞍斠姷侥悄腥说寞偪裰e,多少有些膽怯,躲到老頭身后問道。
”一體雙魂,他也是個苦命人,多半也是被人騙了??蓱z他那朋友的魂魄也消散了,下場實在可憐。“吳之序捋了捋胡須,輕閉雙眼無奈的搖頭嘆息。
”魂飛魄散?不,不是這樣的。“史阿三停下了動作,顫抖著向回爬去,”仙師,仙師!你是騙我的對嗎?“
吳之序平淡的臉似是一方深潭,平淡而幽邃。“教你這么做的人,是不是說,只要你拿你朋友生前的物品便可以練出魂鬼,然后你就有能力,讓他親手殺了當年那些讓他有怨的人?!?/p>
史阿三拼命的點著頭,嘴里不斷的說著:”煩請仙師救命?!?/p>
”你朋友的魂魄都沒救了,教你那法子的人,便是陽壽將近想占用你朋友的身體罷了,而你虧損陰德,大概也活不過幾天。“說完吳之序便拉著阿龜轉身離去。
”師傅,就算他朋友是無辜的,可他殺那一家子,他也太壞了吧。咱們為什么不替天行道?“阿龜用手墊在頭上,生怕吳老頭再敲打他。
吳之序掏出火鐮,手里不斷忙活著并不回答阿龜的問題,待其猛猛吸了一口之后便說道:”我們的職責是不讓鬼怪襲擾世間,可世間的人終歸比妖魔還可怕,是非對錯不是我們聽人言語就可以斷定的,斷定都不準,有什么資格判人生死?“
”哦…也就是說!師傅!只要我們判斷的對,就可以隨意審判別人的生死?“阿龜嘴欠的背著箱子跳到了吳老頭身前,俏皮的說著不著邊的話,當然他也獲得了吳之序溫柔的敲打。
阿龜揉了揉頭,賤兮兮的笑著,好奇的問吳之序:“這剛剛這么大動靜,為什么沒有百姓出來看熱鬧啊,我記得之前在但凡有點動靜總是能惹來一大群人。”
吳之序沒好氣的回答道:“所以那群人下場是什么?”
“多有損傷……”阿龜好像明白了什么,剛要得出自己的結論卻指著屋頂說道:“師傅!快看,那有個人!”
老頭定睛望去,琳琳月色之下,一襲黑衣,看了他們師徒二人后便立刻跑開。小孩嘆了口氣說道:“幸好不是什么精怪。師傅快回去吧,剛剛經歷的那些已經快把我嚇尿了。”
老頭狠狠的嘬完最后一口煙不屑的說道:“出息?!钡S后便一拍小孩的腦袋:“不對,快追,那個方向是盧大人的宅子,搞不好真是什么行刺的賊人。”
“啊”小孩被打的慘叫一聲,隨后二人便向前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