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晃而過。
雨后的空氣濕漉漉的,帶著幾分泥土的氣息。
大街上滿是歸家的行人。
看著兩兩作伴走著的小夫妻,馮清歲心頭浮起一絲微妙而又愉悅的情緒。
原來我也到了思春的年紀。
她心想。
姐姐成親那天,她聽著旁人對姐夫的夸贊,拉著姐姐的手說過:“等我長大了,也要找一個像姐夫這么好看的美男子。”
給姐姐梳頭的全福人樂不可支,笑道:“傻姑娘,男人光俊可沒有用,還得知冷知熱,會疼人。”
“那就找個又俊又知冷知熱的。”
她回道。
全福人大笑:“有志向!將來成親可得請我喝杯喜酒,老婆子我活了大半輩子,還沒見過幾個樣樣都好的男兒呢。”
紀長卿人長得好看,又有才華,還會做菜,也不差溫柔小意,稱得上十全十美。
難怪她會動春心。
可紀長卿是她能肖想的嗎?
他如今可是她小叔子。
還是當朝丞相。
便是她想執子之手,將子拖走,也拖不動。
人家好不容易奮斗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還能舍下一切,跟她私奔當野鴛鴦不成?
便是他舍得,她也不舍得。
丞相的畫和不知名書生的畫,可不是一個價錢。
她微微嘆息。
眼光太好也是一種煩惱。
但凡她瞧上個窮書生或商戶子,也不至于像如今這般糾結。
不過她也沒糾結多久。
姐姐的仇尚未報完,師父還困在宮里,她要做的事情還很多,哪里有閑工夫想男人。
紀長卿也還背著血海深仇,今日不知明日事呢。
回到縣衙前,她是這么想的。
但看到又做了一桌菜等她回來吃飯的紀長卿,她還是沒忍住多看了他兩眼。
寬肩窄腰大長腿,劍眉星目懸膽鼻。
下頜線流暢鋒利,如雪崖將融未融的鋒棱;喉結似鶴鳥折頸長鳴,在蜜色肌膚上隆起一道欲墜不墜的弧度。
長身玉立,風度翩翩,舉手投足盡是攝人心魄的威儀與風流。
越看越順眼。
紀長卿見她呆坐著不夾菜,疑惑道:“不合口味?”
馮清歲回過神來,看著他關切的目光,心中一動,笑道:“在想事情。”
“何事?”
“你大哥說他每次出征前,都會讓你寫一個‘勝’字給他,說是你的字能庇佑他。”
馮清歲一本正經道。
“如今你自個出征,會不會也給自己寫‘勝’字?”
紀長卿:“???”
好端端的怎么又開始胡說八道?
“我沒給他寫過‘勝’字,”他淡淡道,“也不會給自己寫。”
馮清歲眨了眨眼:“原來你大哥是在忽悠我,不過他的確說過不少你們兄弟的趣事。”
紀長卿:“……”
“比如?”
“比如你們偷偷養了一條蛇,蛇偷跑到你娘屋里,將她嚇了一跳,事后你們差點被打斷腿。”
紀長卿定定地看著她。
“我們沒養過蛇。”
馮清歲瞪大眼睛:“他怎么盡說謊話騙我?”
紀長卿:“……”
到底是“他”盡說謊話,還是她自個盡說謊話?
捕捉到她眼底一閃而過的狡黠,他忽而明白過來,她是在試探他。
她猜到他一早就知道她在假冒他長兄的未亡人了。
對視幾息后,他收回視線,漫不經心道:“可能是你比較好騙吧。”
馮清歲:“……”
她知道自己上門冒充紀長風未亡人那番說辭他沒有盡信,但以為他起碼信了三分,不然也不會答應她抱牌嫁給紀長風。
如今才知,他可能一分都沒信。
他是如何看出她的破綻的?
每次聽她提起紀長風,他都是在看戲?
難怪他會肆無忌憚、處心積慮地用美食蠱惑她,原來自始至終不曾將她當嫂子看待。
打從一開始,上當受騙的那個人,根本不是他,而是她。
難怪她有時看他像大黑。
可不就跟大黑一樣么,都是真的狗。
她涼涼地瞅了他一眼,“你不會跟你哥一樣,看我好騙就整日騙我吧?”
紀長卿心中一凜。
“我跟長兄自然不一樣。”
他平靜道。
“再不吃,菜就涼了。”
馮清歲:呵。
因明日便要前往稚縣,用過晚膳后她和五花便開始收拾行李,收拾妥當后洗漱了一番便躺下歇息。
大概是心中困惑已消,她一夜好眠,不曾做夢。
翌日出發,她發現京師第三營只有大概兩千將士跟著,不由納悶。
午間歇息便找上紀長卿,問道:“其余將士留在洪縣開渠了?”
紀長卿:“他們感染痢疾了。”
馮清歲:“???”
大半將士一夜之間感染痢疾她這個隨行醫官怎么不知道?
旋即明白過來,這是他造給叛軍的謠言。
“他們能信?”
她狐疑道。
叛軍應該在洪縣安插了眼線,沒這么好騙吧?
“稚縣的叛軍有五千人。”紀長卿回道,“不管他們信不信,看到我們只有兩千人,都會出來應戰的。”
馮清歲微愣。
這人打算只用兩千人對五千人,還是……留了后手?
她沒問下去,畢竟野外連墻都沒有,暗處也不知藏著幾只耳朵。
但看紀長卿老神在在,應該勝券在握。
她等著看他打勝仗就好了。
不遠處的裴云湛看著紀長卿和馮清歲兩人并肩站在樹底下,不知說什么悄悄話,眉頭皺成了個“川”字。
馮清歲不是將他的勸告聽進去了嗎?
怎么還和紀長卿走這么近?
難道新發現了什么疫病?
“爺,水燒好了,您要不要沏茶?”
松煙打斷他的沉思。
“燒開了嗎?”
“開了有一會了。”
裴云湛收回視線,回車沏茶。
在泥濘的土路上跋涉了一天后,他們抵達了稚城。
稚城叛軍的斥候早就探明前來攻城的第三營將士人數,初時以為對方兵分兩路,還有一大半人走了別的路過來。
但看了洪縣探子傳來的消息,才知有大半人因痢疾留在了洪縣。
“我們的計策奏效了?”
一個臉上有道疤的稚城承天軍副將欣喜道。
他們先前將村鎮患了痢疾的百姓都攆去了洪縣,為的就是將痢疾傳給朝廷軍隊,削弱其戰斗力。
另一副將潑了他一盆冷水:“也可能是假消息,故意迷惑我們的。”
“可他們只來了兩千人,不是嗎?”疤臉副將道,“我們有五千人,又占了地勢,怎么都能干掉他們吧?”
“這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