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清歲不知某人已起驅逐之心,回到府里,安頓好大黑狗,用過晚膳后,交代五花:“等會你要是出去,給我帶點紙錢回來。”
五花點頭應下。
夜里翻墻出去,提了一只燒鵝和一刀紙錢回來。
她在涼亭撕燒鵝腿吃,馮清歲便在檐下燒紙錢。
燕馳藏在暗角,心想要是在破浪軒伺候的那些丫鬟婆子看見這一幕,定要暗地里吐槽她們主仆。
可惜她們早已歇下。
只有他還在忍饑挨餓值夜。
剛這么想著,一枚“暗器”突然朝他頭臉飛來,他下意識閃避,聞見香噴噴的燒鵝味,不由伸手接過。
原來是一只燒鵝腿。
他呆了呆。
朝涼亭望去,只見那胖丫頭朝他揮了兩下手,而后低頭繼續啃鵝腿。
他咽了咽口水。
要不要吃呢?
這鵝腿,應該沒有加料吧?
遲疑了幾瞬,他將鵝腿放到了嘴邊。
——真香!
他竟不知京城有這么好吃的燒鵝,這胖丫頭真會吃,等會得問問她,這是在哪個鋪子買的,他也去買上一只。
一條腿實在不夠吃啊。
他邊吮骨頭邊想。
不多時,又一個“暗器”朝他飛來。
是個滿是燒鵝味的油紙包。
他心中大喜,迫不及待地打開,看清里面的東西后,臉色臭得不行——竟是一堆吃剩下的骨頭!
臭丫頭!
他磨了磨后槽牙。
竟敢讓他扔垃圾,走著瞧!
馮清歲對兩人暗地里的交鋒一無所知,她正邊燒紙邊沉思。
謀害姐姐和小與的罪魁禍首已經死了,但下手的人和滅了江家門的人還高坐廟堂之上。
太子那樣一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人,為何要害一個不相干的小姑娘的性命?
是小與撞見了不該看見的,還是……
她不敢深思。
只要一往深處想,她就會想起曾經領養過自己的那對奸夫惡婦。
她被領養過一次。
在她曉事后,因得知姐姐為了照顧她而多次拒絕領養,她不想拖累姐姐,暗暗下定決心,只要有人愿意領養自己,就同意下來。
但誰想養一個小瞎子呢。
沒人想。
她從三歲等到五歲,才等來一對愿意領養她的夫妻。
那對夫妻穿著光鮮亮麗的綢衣,一見到她就夸她玉雪可愛,說他們就想要個這么乖巧的女孩兒。
院監提醒他們她看不見。
他們表示府里有的是下人,不用她干活,看不見也沒關系。
院監又問她的意見,她自然是欣然同意。
唯獨姐姐不放心。
“那兩人的面相看著不是很好,像是心懷不軌之人,要不你再等等?”
她其實也覺得那兩人的氣息聞起來極不舒服,但她不想等了。
姐姐模樣好,笑容又甜,沒有她這個拖油瓶,很快就能被好人家領養,不用在慈幼院忍饑挨餓,手都凍裂了也要繡花。
“姐姐,你不是說過,不要以貌取人嗎?我不想待在這里了,我想吃點好的。”
她堅定道。
姐姐見勸她不住,唯有含淚和她道別。
她跟著那對夫婦離開,想著只要自己機警一些,斷不會讓人欺負了去。
他們的府邸并不如他們在慈幼院說的那么闊氣,只是一個普通二進宅子,只有兩個丫鬟一個漿洗婆子一個做飯婆子。
雖然把她當女兒看待,但她總覺得這兩人不懷好意。
一天夜里,她喝多了水,起夜喊丫鬟,丫鬟沒醒,她自己摸索著去了凈房。
聽見那對夫婦所在的正房傳來竊竊私語,她順著墻壁,摸索了過去。
“養了這么些天,還不下手,難不成你真把她當女兒養了?”
婦人語氣滿是尖酸。
男人“嘖”了聲,“急什么,還沒養熟呢,養熟了才好玩,何況慈幼院那邊還在盯著。”
“忒麻煩,要我說,直接找窮人家買得了,你非要去慈幼院領養。”
“這樣的絕色,窮人家可買不著,何況她長了那么好看一雙眼睛偏還看不見,這可是仙品!”
“再仙品到了你手里,也活不了幾天。”
……
她趴在墻邊,聽了大半夜,雖還不明白男人口中的玩是什么意思,卻知道已有不少孩子死在男人手上。
也知道了他們兩個原是山匪,劫殺了這戶人家,因長相有幾分相似,便拿了他們的戶籍文書,住進了他們宅子,冒充起他們。
她默不作聲地回了自己房間。
庭院里種有綠植,那對夫婦和丫鬟婆子都不知道是什么,她摸過葉子,知道這是蓖麻。
姐姐的父母原先是采藥為生的山民,后因旱災逃荒來了京城,不想在城外染了時疫,雙雙離世。
她眼睛看不見,認識東西不是通過手,就是通過嘴巴。
慈幼院的花花草草她都嘗過。
姐姐怕她誤食毒草,將記得的毒草形狀都和她說了,讓她千萬小心,別薅到什么都往嘴里送。
她一直記在心里。
她私下摘了三四十顆蓖麻種子,夜里等丫鬟婆子睡下,偷偷將這些種子去了殼,搗碎,用紗布擠出汁液。
那些汁液她存到瓶子里,趁人不備時,倒到了那對夫婦晚膳要喝的一壇酒里。
當夜他們就一命嗚呼。
仵作驗尸時發現了他們身體有異,府衙追查發現頂替之事,因牽連甚廣,沒有查下去,草草結了案。
只道是他們誤食了什么毒物。
她不過五歲小兒,無人疑她,那戶人家的家財充公后,她被送回了慈幼院。
經此一遭,她轉了念頭,不再認為被領養就能過上好日子。
安心和姐姐留在慈幼院,過著雖然貧苦但尚算安定的生活。
直到隨師父四處游歷,閱盡人事,她才知道當年自己逃過怎樣的劫難。
小與她,到底怎么死的……
燒完最后一張紙錢,她撐著蹲得發麻的腿腳站起來,仰頭看了眼黑黢黢的夜空。
夜再黑,總有亮的時候。
人心再黑,總有被掏心的時候。
姐姐,小與,你們且等一等。
她沉沉睡去,一夜無夢,翌日起來不久,跟在徐嬤嬤身邊做事的青麥找上門來。
“夫人,五花姑娘昨天帶到作坊的那個少年郎高熱不退,嬤嬤給他用了藥也不奏效,要給他請大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