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有寶 第十九章：濁浪暗涌

大李村食品加工廠嶄新的不銹鋼大門上，紅綢在初秋的微風中獵獵作響。陽光照射在“青山源”三個鎏金大字上，折射出李小武眼中跳動的火焰。歷經土地糾紛、環保質疑、資金短缺的重重關卡，這座寄托著全村希望的深加工廠，終于要在今天——20**年9月18日，正式點火投產。

廠區空地上人頭攢動。張建國村長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軍裝，挺直腰板主持儀式；李小武站在人群最前排，臉上交織著自豪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趙二虎指揮著他的運輸隊，將第一批新鮮采摘、紅艷欲滴的辣椒運入清洗車間；黃成（作為商人，聽說了李小武的辣椒之后，嗅到了商機，當即聯系李小武，把投資辦廠的事給李小武說了一下，李小武當然愿意，兩人就展開了合作）作為主要投資人，一身筆挺西裝，笑容得體地與幾位特邀前來的渠道商代表寒暄；林曉薇則拿著平板電腦，最后一次核對直播流程和產品預售數據；陳雨桐的鏡頭掃過一張張或興奮、或期待、或緊張的面孔，定格在李小武身上。后面兩人是小武的同學并被聘請過來。

李小武深吸一口氣，接過村長遞來的擴音器，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鄉親們！今天，我們大李村，不再只是田里的辣椒直接裝車賣！從今天起，我們的辣椒醬、辣椒粉、辣椒脆……將通過這座現代化的工廠，走向全國，甚至世界的餐桌！點火——！”

隨著他鏗鏘有力的指令，控制室內，頭發花白、被李小武高薪返聘的資深老師傅趙德順，神情莊重地按下了巨大的紅色啟動按鈕。低沉的轟鳴聲從車間深處傳來，如同沉睡巨獸的蘇醒。清洗、破碎、蒸煮、攪拌、灌裝、殺菌……一條條自動化生產線次第亮起指示燈，流暢地運轉起來。空氣中彌漫開新鮮辣椒被蒸煮后特有的、帶著辛辣的醇厚香氣。人群中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許多人眼中閃著淚光。這轟鳴，這香氣，是看得見、摸得著的希望。

投產初期，一切似乎順風順水。自動化生產線極大地提升了效率，首批試生產的“青山源”秘制辣椒醬、香辣脆椒等產品，憑借其真材實料、色澤鮮亮、口感醇厚香辣的特點，迅速通過黃成的渠道鋪向省城及周邊城市的精品超市和特色餐館，線上預售在林曉薇精心策劃的直播加持下，也取得了不錯的開局。

訂單如雪片般飛來，廠區燈火通明，三班倒的工人們干勁十足。財務賬面上首次出現了可觀的盈利數字，黃成臉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幾分，私下對李小武說：“小武，這步棋，看來走對了！加把勁，年底的第一階段目標，我看能超額完成！”

李小武雖然提醒他“質量是生命線，不能掉以輕心”，但看著蒸蒸日上的勢頭，心頭也不禁被巨大的成就感填滿。

然而，隱患在表面的繁榮下悄然滋生。為了滿足爆炸式增長的訂單需求，生產節奏被不斷拉快。

返聘的老師傅趙德順眉頭越鎖越緊。這天下午，他在灌裝車間巡檢時，發現一批即將封口的辣椒醬色澤似乎比標準樣略微深了一點。他立刻叫停生產線，要求質檢員取樣檢測。

“趙師傅，這批次趕著發貨呢！顏色深一點可能是這批辣椒日照更足，風味說不定更好！機器都調好了，停一次損失不小啊！”年輕的車間主任小王有些不以為然，他是李小武從城里招來的食品專業大學生，更信賴設備參數。

“胡鬧！”趙德順臉一沉，幾十年老食品人的經驗讓他嗅到了不安，“色差就是預警！必須立刻檢測酸價和過氧化值！口感可以微調，食品安全是底線！”

他堅持原則，最終這批產品被暫時扣下。但檢測結果需要時間，發貨被迫延遲，引來銷售部門一片抱怨。類似這樣經驗派與技術派、效率與質量的小摩擦，開始在車間里零星出現。

就在李小武試圖在班組長會議上強調質量流程，努力彌合趙德順與小王等年輕技術骨干之間理念分歧的當口，一道晴天霹靂毫無征兆地砸了下來。

三天后的上午，李小武正在辦公室與林曉薇討論新包裝設計，黃成面色鐵青地沖了進來，手機幾乎要戳到李小武眼前：“小武！出大事了！看這個！”

屏幕上是一個擁有百萬粉絲的知名職業打假人“火眼金睛”剛發布的視頻。

標題觸目驚心：《網紅“青山源”辣椒醬驚現霉變！鄉村振興還是坑農害民？》。視頻里，“火眼金睛”用極具煽動性的語言和特寫鏡頭，展示了一瓶未開封的“青山源”秘制辣椒醬——在玻璃瓶內壁靠近封口處，清晰可見一片灰綠色的霉斑！

他聲稱這是消費者剛購買的“新鮮”產品，并當場送檢，矛頭直指工廠衛生條件惡劣、品控形同虛設。

“這不可能！”李小武猛地站起，渾身血液仿佛瞬間凝固，“我們的殺菌工藝是經過嚴格驗證的！趙師傅盯得那么緊！”

“不可能？”黃成幾乎是吼出來的，“視頻都拍出來了！現在網上已經炸鍋了！‘黑心作坊’、‘毒辣椒’的標簽滿天飛！我剛接到三家超市的下架通知！預售渠道涌進來無數退款和謾罵！我們的客服電話已經被打爆了！”他指著窗外，“你看看外面！”

李小武沖到窗邊。只見廠區大門外，不知何時已經聚集了十幾家聞風而動的媒體記者，長槍短炮對準了工廠。

更遠處，一些得到消息的憤怒消費者和看熱鬧的村民也圍攏過來，議論紛紛，指指點點。

原本象征著希望的工廠，瞬間被籠罩在巨大的質疑和危機陰云之下。

林曉薇臉色煞白，手指在平板電腦上飛快滑動，看著后臺直線暴跌的銷售數據和洶涌的負面評論，聲音發顫：“小武，輿情…徹底失控了！”

李小武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立刻啟動危機預案：召回同批次所有產品，封存留樣，配合監管部門調查，同時讓林曉薇準備官方聲明。他第一時間找到趙德順。

趙德順臉色鐵青，拿著那瓶“問題樣品”的仿品（真品已被“火眼金睛”作為證據扣留），對著燈光反復查看霉斑位置，又聞了又聞，眉頭擰成了疙瘩：“李總，這霉斑…位置太蹊蹺！就在瓶口密封圈下方一點點，像是人為點上去的！而且，我們廠用的是高溫瞬時殺菌灌裝線，瓶子內部是負壓無菌環境，就算有極其微量的菌種存活，也不可能在這么短時間內長出肉眼可見的霉斑！這不符合常理！

“趙師傅，你的意思是…有人搞鬼？”李小武心猛地一沉。

“十有**！”趙德順語氣沉重，“但我們現在沒有證據！打假人咬死了是產品質量問題，輿論已經一邊倒！”

就在這時，車間主任小王和幾個年輕技術骨干也找了過來。小王臉上帶著委屈和不忿：“李總！我們反復核查了那天的生產記錄和設備運行參數，一切正常！殺菌溫度、時間、密封壓力都符合標準！留樣我們也自查了，沒有任何問題！這絕對是栽贓陷害！”

“栽贓？那人家視頻里的產品哪來的？包裝、批號都對得上！”一個負責生產的村委代表忍不住質疑，“是不是你們年輕人為了趕產量，偷偷簡化了流程？”

“你血口噴人！”小王氣得臉通紅，“我們有完整的自動化記錄！每一瓶都能溯源！”

“夠了！”李小武一聲低喝，壓住眼看要爆發的爭吵。他看著眼前涇渭分明的兩撥人：一邊是以趙德順和部分老村民為代表的經驗派，本能地懷疑是外部惡意；另一邊是以小王為代表的技術派和部分村干部，內部互信的裂痕在巨大的外部壓力下驟然顯現。

他感到一陣心力交瘁。外有猛虎，內有猜忌，工廠剛剛點燃的爐火，仿佛瞬間被澆上了一盆冰水。

夜幕降臨，喧囂了一天的廠區暫時沉寂下來，但李小武辦公室的燈依然亮著。張建國、黃成、林曉薇、趙二虎、陳雨桐都聚集在此，氣氛凝重。

“監管部門明天上午進駐。”張建國抽著旱煙，眉頭緊鎖，“當務之急是自證清白。德順的懷疑有道理，那個霉斑出現的位置和形態，確實不像自然產生的。”

陳雨桐展示著她收集的信息：“‘火眼金睛’這個打假人背景很復雜。他并非每次都真正為民請命，背后有專門的團隊運作，經常通過夸大、甚至偽造問題來敲詐企業，或者配合競爭對手打壓新品牌。我查到，就在我們產品熱銷的這幾個城市，有一家老牌的‘紅太陽’辣椒醬品牌，市場份額近期被我們擠壓得很厲害。”

“紅太陽？”黃成眼神一凜，“他們的老板孫大富，是有名的‘地頭蛇’，黑白兩道都有些關系。如果是他在背后指使…那就說得通了！惡性競爭！”

“光懷疑沒用，需要證據！”李小武揉著發脹的太陽穴，“那瓶‘問題產品’是關鍵。它的來源是哪里？怎么到了打假人手里？生產、倉儲、物流，哪個環節都可能出問題。”

一直沉默的趙二虎猛地抬頭：“物流！李總，曉薇姐，你們看這個！”他把自己的手機遞過來，屏幕上是他車隊內部的行車記錄儀云端備份。時間軸拉回到一周前，一段夜間運輸的視頻片段被放大：在省城郊區一個偏僻的臨時停靠點，負責運送那批次辣椒醬到某個經銷商倉庫的司機老劉，似乎在車尾與一個穿著連帽衫、看不清臉的人有過短暫接觸，那人遞給他一個不大的包裹。老劉四下張望后，迅速塞進了駕駛室。

“老劉？”李小武對這個老實巴交的老司機有印象，“他怎么會…”

“我查了通話記錄，”林曉薇臉色更白了，調出另一份數據，“就在那個時間段前后，老劉的手機有一個短暫接通、來自未知號碼的加密通話。而且…他兒子最近在省城惹上了賭債，數額不小。”

辦公室內一片死寂。矛頭似乎指向了內部——一個可能被收買或脅迫的司機，在運輸途中調換了產品？這個猜測讓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信任的基石，仿佛出現了更大的裂縫。

“立刻控制老劉！但不能打草驚蛇！”李小武當機立斷，“二虎，你親自去，找個穩妥的理由把他帶回來問話，注意方式！曉薇，立刻凍結老劉和他直系親屬的所有相關賬戶流水，查清資金異常！雨桐，你利用媒體關系，想辦法接近‘火眼金睛’團隊，看能不能套出點口風，或者找到他們所謂‘消費者’的破綻！周總，張叔，我們全力配合明天的檢查，同時做好最壞的公關預案！”

眾人領命，迅速行動起來。李小武獨自走到窗前，望著夜色中寂靜卻危機四伏的廠區。

點火儀式的歡呼聲猶在耳邊，如今卻只剩下冰冷的機器輪廓和無盡的壓力。他想起了父親李大山常說的那句話：“種地看天，做人看心。” 現在，不僅天有不測風云，人心，似乎也難測了。

就在他心亂如麻之際，手機震動，是林曉薇發來一條信息：“小武，老劉聯系不上了！手機關機，家里人說他一早出門跑長途就沒回來！還有…更奇怪的是，我們封存的那批同批次留樣辣椒醬…剛才質檢科報告，其中隨機抽檢的幾瓶，竟然…也檢測出了微量的同種類霉菌孢子！雖然遠未達到霉變程度，但這…怎么可能？！”

李小武瞳孔驟縮，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如果連封存在自己廠里、絕對安全環境下的留樣都出了問題…那意味著什么？

對方的手，竟然能伸得如此之長？滲透得如此之深？是僅僅針對這一批次，還是…整個生產體系都已經被污染或埋下了隱患？

他猛地轉身，目光死死盯住控制室的方向。那里，燈火通明，巨大的控制屏幕上，代表著生產線運行狀態的綠色信號燈依然在規律地閃爍，如同工廠平穩跳動的心臟。

但這片象征著生命和希望的綠色，此刻在李小武眼中，卻仿佛蒙上了一層不祥的陰翳。

他感到自己正站在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漩渦邊緣，而漩渦的中心，那張由陰謀、貪婪和未知危險編織的巨網，正悄然收緊。

爐火初燃，便遇濁浪滔天。李小武和他的“青山源”，迎來了創業以來最嚴峻的生死考驗。真相，隱藏在更深的迷霧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