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燃一盞燈,借著光,許閑取出幾個顏色不一的藥瓶,一一叮囑。
“老頭,你記住了,這紅色瓶子里的, 是外傷的藥,村里若是有人不小心受了重傷,你就給人吃一顆?!?/p>
“這白色瓶子的,是治風寒的,頭疼發燒肚子痛,竄稀什么的,你就給他們這個...”
“好有這個....”
“這個...”
“你不識字,我都給你畫了小人圖案了,你應該能看懂,但是也別亂使,挺貴的還,實在是萬不得已了,你就給人吃一顆,保證藥到病出...”
老村長連連點頭。
“好!”
“懂!”
“明白!”
最后許閑掏出一小小的藥瓶,叮囑道:“這一顆,是給你的,壽元丹,等你七老八十了,你就給它吃了,保你在多活十年?!?/p>
“這給我,太浪費了吧。”
“浪費啥,給你你就拿著?!?/p>
“我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活不活無所謂了。”老村長說。
許閑輕嗤道:“我剛不是都說了,保你長命百歲,你就踏實的活你的,閻王收你,還早著呢?!?/p>
老村長嘴上雖然嘮叨,可身體還是很實誠的,將許閑給的丹藥小心翼翼的收好。
這些。
可都是能保村民命的藥。
山里人啥都不怕,就怕生個病什么的,根本沒得治,哪年都得死幾個人。
“小閑啊,你這些東西該給你阿爹阿娘的,我這老頭子,記性不好,整不好弄叉劈了,那可就罪過咯?!?/p>
許閑樂呵呵的打趣道:“行了,我這還不是為你好,畢竟你也年紀大了是吧,我怕你這村長的位置坐不穩啊,有了這些東西,你就有威望了不是。”
“你這臭小子,考慮的還挺周全?!?/p>
許閑老氣橫秋道:“沒辦法啊,我現在入了仙門,暫時肯定是不能繼承你這村長的位置了,所以,我得讓你好好活著,替我占著這個坑,等我哪天得道成仙了,我在回來接你的班,這話可提前說好了,你可不能背著我把村長的位置給了別人。”
老村長瞟了許閑一眼,沒好氣道:“你這臭小子,就這出息,那幾個仙長不都說你是什么宗主繼承人了,怎么還惦記著當這破村長啊?!?/p>
許閑悠然道:“不一樣,當厚道村的村長,那是我兒時的夢想?!?/p>
“你就糊弄吧你。”
“我說真的!”
夜越發的深了,天上的月,也偏到了西方,時候不早了,老村長的瞌睡上來了,躺在椅子上,闔著眸,昏昏欲睡。
許閑給其蓋了塊毯子,識趣起身,輕手輕腳的離去。
臨近門口。
老村長的聲音卻緩緩傳來,好似夢囈。
“小閑!”
少年駐足回眸,“嗯?”
“你走吧?!?/p>
許閑稀里糊涂,自己不是正要走嗎?
便下意識的應道:“好!”
“別在回來了!”
許閑一怔,云里霧里,他聽出了老村長話里有話。
“什么?”
老村長緊了緊身上的毯子,意味深長道:“天上的鳥和水里的魚待不到一塊去,夏天的蟬也看不到冬天的雪,井里的蛙永遠也不知道,天到底有多大?!?/p>
“你入了仙家的門,和村里的人不一樣了?!?/p>
“別回來了,你不欠村里的,安心去走你的路,咱們厚道村幫不上你,但是也不會給你拖后腿,這厚道村,有沒有你都一樣,不用擔心我,也不用擔心你阿爹阿娘,村里會照看好他們的?!?/p>
“你不是小孩子了,應該明白爺的意思吧。”
許閑默默垂下眼眸,雙拳下意識的攥緊,一聲不吭。
老人家舉起干瘦枯黃的手,擺了擺,喃喃再道:“走吧,天亮了就回吧,在仙門好好干,別給咱們厚道村的人丟臉?!?/p>
許閑暗暗咬牙,沉默許久后,重重道:
“好!老頭,你保重!”
老人家默不作聲,只剩屋中燭火因風晃動。
許閑踏出了屋門,踏出了院子,步入星空漫天下的黑夜里。
是啊。
厚道村有沒有自己都一樣。
自己也不是小孩子了,道理自然明白。
仙人和凡人。
如何能活到一起呢?
留下來。
見證的是他們的衰老和死去,這不管是對于他,還是對于厚道村里的村民來說。
本就都不是一件好事。
村民不想許閑見到他們的窘迫與遲暮,更不想許閑因為這些瑣事,而影響了修行的路。
他們是山里人不假,他們沒文化也不假,可不代表他們傻,什么都不懂。
修仙路,長生道,仙凡兩隔!
他們幫不上許閑,所以他們不想成為他的累贅。
許閑走后。
老人家起身,走到門口,扶著門檐,偷偷的注視著少年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黑夜里。
老人那滿目慈祥的面容上,眼里裝的是不舍,卻也是欣慰,他自言自語道:
“臭小子,去飛吧!”
“像雄鷹一樣翱翔!”
許閑兜兜轉轉回到了家,此時村里的人都散盡了,阿姐和她的夫君正借著月光收拾著院子。
“阿閑,你回來啦!”
許閑深吸一氣,眉宇漸舒,將眼中的惆悵與悲涼掩藏,換上一副笑盈盈的模樣。
“嗯,回來啦,阿爹和阿娘呢?”
許月說:“阿爹醉了,阿娘帶著小弟和初一也睡著了,你也早點休息吧,房間給你收拾好了。”
許閑看了一眼屋中,洞察之眸,無視門窗,無懼黑夜,將屋子里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
酣睡的阿爹。
闔眸的阿娘。
還有兩個熟睡的孩子...
一日繁忙,他們的臉上,卻都洋溢著幸福的笑意。
許閑想起了老村長的話,也想起了來時路上,溫晴雪與自己說的話。
當你成為仙人,你與凡人的每一次重逢,都只是下一次離別的開始,而每一次離別,很可能就是永遠。
許閑嘴角上揚,眉角卻下壓,本是同一張臉,卻詮釋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來。
歡喜后的悲傷。
勝過本就鉆心蝕骨的痛。
自己是回來了。
今日也高興了。
可今日的高興,阿爹阿娘又需要多久才能淡忘呢?
日日門口,望眼欲穿。
夜夜月下,輾轉難眠。
許閑似乎明白了,他抬頭看了一眼天,繁星靜謐,又望向許月,搖頭道:“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