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凈的同學關系,只會生長在公平的土壤。
全省幾十萬考生過獨木橋,普通部天降一個成績特別好的許霽青,就算他哪哪都和身邊人不一樣,也只會讓人覺得多了個傳奇隊友。
可競賽班不一樣。
江城奧數早就卷飛了,從小培養一個數競生的開銷令人咋舌,普通家庭根本就負擔不起,也正因如此,只要能坐在這間教室的孩子,根本沒人準備靠裸分上大學。
只要有聯賽成績,就有了降分錄取的敲門磚。
而這一切的前提,是先拿到代表一中出賽的機會。
利益面前無友情。
關系能被更硬的關系干掉,成績卻很難在幾周內提升,許霽青擋了別人路了。
第二名的蔣志豪很穩,分數線上下的高三生就沒那么淡定了,和李睿那群人沆瀣一氣,專挑別人痛處踩,就等許霽青耐不住性子先動手,被學校處分。
林瑯被惡心壞了。
大半個班的正常人都不敢說話,他嘖了一聲,扭頭把中性筆摁在李睿桌子上,“真以為去年李思純的事沒人記得了是吧,好好的小姑娘突然抑郁癥不想上學,考著試都能哭出聲,不就是被你們嚇得?”
“怪不得一中這兩年都考不過隔壁附中,張教天天著急上火的。”
“急個屁啊,”林瑯盯著對方鐵青的臉,“把你們這群垃圾全開了,什么都好了。”
李睿沉著氣沒出聲,身邊幾個男生騰地坐直了,惱羞成怒地往前搡他,
“罵誰呢你!”
“你再說一遍試試?”
走廊有腳步聲逼近,林瑯嘴角嘲諷一撇,舉高雙手回頭。
教室門吱嘎推開。
“都會做了是吧,吵什么吵。”
胡老師聲音嚴厲,巡視全場后,順勢坐在窗邊。
見剛剛還在交頭接耳的少年們重新坐直,乖順如鵪鶉,這才把視線落回講臺上。
“不用理他們,許霽青繼續。”
投影儀白光瑩瑩,映亮了少年的側臉,許霽青滑動光標,把剩下的半道題講完。
他思路很連貫,表情平靜得甚至有些嘲諷,仿佛之前的鬧劇與他半點無關。
從這天往后,胡老師天天來盯數競班晚自習。
到了周中,暗流涌動的氛圍終于平息下來,只剩下李睿幾個跟班偶爾還在蹦跶。
先是在小群里做惡搞表情包,又在發作業時把沾了油墨的那份特地留在最后,裝作不經意地往許霽青桌上扔。
林瑯白眼快翻到天上去。
身邊許霽青卻從頭到尾都沒給過他們一個眼神,只在秋老虎快過去的十月初,終于把校服外套脫了。
短袖校服人手一件,全校男生都一樣。
可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見許霽青穿。
同齡男生都羨慕的那種薄肌,就是皮膚實在太白了,交錯的新舊傷疤露著,被明亮的頂燈照得很嚇人,更別提那只姿勢怪異的右手,后桌幾個刺頭偷瞄了好幾眼,又慫又怕。
林瑯當他是在沉默威懾,飛速寫個紙條一推,【今晚放學后?幾點動手,我放哨還是一塊上?】
最后幾個字寫得格外張揚,力透紙背,滿是準備為兄弟沖鋒的激動。
有的智障就是欠修理,今天不給他們這一頓,將來進了社會得禍國殃民。
許霽青垂眸,【比賽重要,不動手。】
不是生氣。
他就是突然覺得,遮掩毫無意義。
既不會讓他看起來像個正常人,也不會給他留下什么尊嚴,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不再是秘密,成了皇帝的新衣,讓他顯得有些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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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十月,丹桂飄香,空氣里都是甜滋滋的香味。
月考首戰大捷,丁老師對班里管控仁慈了許多,四班氣氛一片歡樂,人對環境的敏銳度都降低不少。
晚上放學,何苗收拾書包,轉身給蘇夏分了半條牛奶糖,對著許霽青堆積如山的課桌愣住,“你同桌真是深藏功與名,都多久沒回來了,一禮拜有嗎?”
蘇夏塞了塊糖到嘴里,掰手指頭,“四天。”
她也只是聽人隨口說,聯賽下個月就開始,數競班現在全員正式進入備賽狀態,連晚自習都比他們長,挺辛苦的。
就這樣的強度,許霽青的數學物理作業居然還是照寫不誤,為了更好避嫌,甚至還很周全地放進了班門外的鐵皮柜子里——
名義上現在是許霽青的儲物空間,但還跟剛來那天一樣,一點東西沒放,連小鎖密碼都沒改,還是她生日。
準時準點,規律得跟訂奶似的,再不給錢,蘇夏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上輩子亡夫這種玄之又玄的關系,她跟誰都沒法開口說,怕別人誤會,寫作業的事也只能悄悄瞞著。
數學課代表跟李睿挺熟,見男生還沒走,她戳兩下對方后背。
“數競班現在幾點下晚自習?”
“九點半吧,”男生略一挑眉,挺得意自己掌握的情報量,又補兩句,“你都不知道他們課表多變態,睿哥跟我說天天連堂大小考,好幾天都吃不上熱乎晚飯了,只能靠他媽媽送。”
他性子一向浮夸,誰吃的新鮮苦都能當成自己的賣弄一波。
何苗懶得聽,背好書包湊到蘇夏這邊,“一塊走嗎?”
蘇夏看了眼表。
九點二十,還差十分鐘。
她也背上包,沖到門口就又把包放下了,“苗苗你先走吧,我把外面東西清清。”
集訓和平常不一樣,S班和A班湊一堆,人數多了三倍,還幾乎都是沒見過的男生,壓迫感極強。
到了點也不知道下沒下課,開著門,但沒什么人往外走。
蘇夏兩手攥著書包帶,心里莫名忐忑,在大教室門口站了好一會,還是沒敢冒然往里闖。
挨著墻根等了挺久,終于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
林瑯比許霽青稍矮一點,穿行如風,掛著耳機匆匆向前,蘇夏怕他跑了,連忙伸手把人攔住,“……你還記得我嗎,我是許霽青的朋友,他還在教室嗎?”
林瑯上下打量她一眼,也沒管什么朋友不朋友的,兩三步邁回教室,斜倚在門上喊人。
“許隊,有女生找!”
屋里靜了兩秒,只當是觀光團陰魂不散,成片的口哨此起彼伏,夾著幾句不懷好意的調侃。
許霽青對這種事向來厭煩,只是因為放學才沒躲。
他沒穿回外套,單肩背著黑包往外走,一踏出教室門,就在原地定了一瞬。
行政樓窗外,是學校里最大的那棵桂花樹,盛夏只看得見濃綠油亮的葉子,入秋后金色花苞一團團一簇簇,不知何時已經全開了。
細小卻燦爛的明色,就在少女的身后蓬勃盛放著。
不知是太久沒留意窗外的景色,還是太久沒見她,從蘇夏出現在他眼前的這一秒,許霽青的嗅覺仿佛才活過來。
晚風裹挾著馥郁的香味,甜得膩人。
拂過臉頰的一瞬,許霽青竟有了一種,這味道是從她身上來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