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心齋的小書房里,午后的陽光透過窗欞,灑在鋪開的宣紙上。
姜瑤正凝神靜氣,握著毛筆,一筆一劃地臨摹著大字。
弘晙是真的想當她的老師,書房老師給他布置任務,小家伙轉身也給她布置上了。
因為小家伙第一天上學,從來沒有寫過毛筆字的他,捏壞十來只毛筆后,才掌握力度和捏筆的姿勢。
姜瑤也沒學過毛筆。
之前跟著外甥三字經認字,都是拿根木棍在地上劃拉。
為了不打擊小家伙的學習熱情,姜瑤認真和他學,還假裝笨拙許多,讓弘晙左一遍又一遍的教她。
弘晙雖然嘴上說著:“額娘,你怎么這么笨,我可是很快學會了!
我再教你一遍!”
雖然臉上是嫌棄的小表情,但是眼里的失落又被自信取代。
筆尖懸停,正要落下一個“忍”字的最后一點——
“額娘!額娘!”
伴隨著一陣風似的腳步聲和興奮到變調的小奶音,弘晙像顆小炮彈一樣沖了進來,直撲到書案邊,激動地搖晃著姜瑤的手臂!
“阿瑪今天帶我去騎馬啦!
騎大馬!
跑得可快啦!
風呼呼的!
阿瑪還說,馬廄里那頭最漂亮的小白駒,以后就歸我啦!
是我的馬!”
“哎呀!”
姜瑤猝不及防,手臂被他一晃,筆尖一抖,那本來就歪歪扭扭、丑得無法見人的“忍”字,徹底毀了!
姜瑤心想,幸好如今紙不用她出錢,不然她還是只認字,不寫字。
太廢紙了。
應該說,太費錢了!
在古代,筆墨紙硯那是屬于奢侈品行列。
當初,姜瑤就想到了,弘晙去上學,消耗肯定比別人都要大,她都已經做好準備了。
進府那天,姜瑤就發現靜心齋她臥房旁有間小書房,雖然小卻是五臟俱全,除了沒有書外,其他的都有。
看了眼那張上好的宣紙,雖然字毀了,但還是可以繼續寫。
“那么急做什么,娘正在練你布置的作業呢!”
弘晙也看到那張被毀了的宣紙,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不過見姜瑤笑看著看他,沒有生氣,又齜牙笑了起來。
姜瑤見小家伙臉蛋紅撲撲的,額頭還帶著細密的汗珠,小胸脯激動地起伏著,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名為“阿瑪帶我玩了超酷的東西”的興奮光芒。
她無奈地放下筆,拿起旁邊的濕帕子擦了擦濺到手上的墨點后,再拿繡帕給他擦汗。
騎馬啊…姜瑤心里確實涌起一絲羨慕。
兩輩子只騎過驢,沒騎過馬,姜瑤每次刷視頻,看到人家騎馬飛奔,那種風馳電掣、與自然融為一體的感覺,確實令人著迷。
胤禛這段時間似乎清閑了不少,聽弘晙說,不僅教他們滿語、蒙語,今天還親自帶著去騎馬…這爹,如此看來還是合格的。
姜瑤雖然羨慕小家伙去騎馬,但她卻有些不高興、心里帶著點酸溜溜的失落感!
她看著眼前這個幾天前還賴在她懷里撒嬌、吐槽他阿瑪“力氣還沒額娘大”的小家伙,此刻卻滿心滿眼都是“阿瑪阿瑪”。
小嘴叭叭的,張口閉口都是阿瑪多厲害,阿瑪懂的多,阿瑪的馬跑得快,阿瑪答應給他小馬駒…
“哼,小白眼狼!”
姜瑤忍不住伸出食指,輕輕戳了戳弘晙光潔的腦門,語氣帶著點嗔怪和酸意,“這才幾天啊?就被你阿瑪幾顆糖衣炮彈收買了?
忘了是誰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
忘了是誰給你做墊子、陪你打太極、給你講孫悟空大鬧天宮了?
嗯?”
弘晙被戳得縮了縮脖子,但臉上興奮的笑容絲毫未減,反而抱住姜瑤的胳膊,撒嬌地蹭了蹭:
“額娘最好,額娘最疼我!
但是…阿瑪他懂的真的多,騎馬真的好厲害!
他還會射箭!
雖然弓沒我拉得滿…”
小家伙夸著,但隨即又補充著道:“阿瑪雖然弱了點,但他說,他給我們找的武師傅,過兩天就來了,可厲害了!
不過,還是覺得,沒有人能有額娘厲害。
額娘是最厲害的。”
姜瑤:“......”
胤禛聽到這話不知要作何感想了!
胤禛:......小家伙能說什么,小家伙當著他的面就對他露出了同情的目光!
姜瑤被弘晙的話逗得好氣又好笑。
雖然....但是....
她不得不承認,拋開武力值這個硬傷,胤禛這個人…確實有他的魅力和資本。
能當上皇帝的人,文韜武略、心智手腕,樣樣都是頂尖的。
他嚴肅冷峻的外表下,是淵博的學識、縝密的思維和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場。
當他愿意放下身段,耐心教導孩子、陪孩子玩耍時,那種反差帶來的吸引力,對一個三觀正在形成、渴望父愛和強大榜樣的小男孩來說,簡直是致命的。
弘晙的世界很簡單。
以前只有娘親還有爺爺、奶奶。
生活環境也簡單,在她的眼里姜瑤力氣最大,在清遠鎮又有著不一樣的地位,就覺得娘親最厲害。
現在突然多了一個強大、威嚴又似乎無所不能的父親,愿意花時間陪伴他、教導他、給他從未體驗過的新奇和刺激,小家伙的心,自然飛快地被那個“阿瑪”的形象填滿了。
也可能是血緣關系的牽絆吧!
姜瑤心里那點酸澀,最終化作了無奈的嘆息。
她揉亂了弘晙額前汗濕的碎發,語氣軟了下來:“行了行了,知道你阿瑪厲害。玩了一身汗,臭烘烘的,快去洗洗。
張福寶,帶小阿哥去沐浴更衣。”
靜心齋有井、有灶房還有浴室,洗澡方便得很。
自從弘晙去前院上學,每天快下學時,院里就開始燒熱水,小家伙如果出了一身汗,就可以洗洗。
“好!”
弘晙響亮的應了一聲,蹦蹦跳跳地跟著張福寶出去了,走到門口還不忘回頭,眼睛亮晶晶地補充,
“額娘,阿瑪說明天還帶我去看小馬駒!
給它刷毛!”
看著兒子雀躍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姜瑤重新坐回書案前。
她拿起那張被毀了的字,看著上面那混成一團的黑影,又看看窗外漸漸西斜的日頭,心里空落落的。
這小沒良心的,有了阿瑪,都快忘了娘了。
姜瑤也有些想她爹娘了,也不知道他們來京城習不習慣,過幾天就是一月之期,可得去看看他們。
她提筆,蘸了墨,想重新寫一張。
筆尖懸在紙上,卻遲遲落不下去。出)…
“嘖。”
姜瑤煩躁地擱下筆,練什么字!心煩!
她起身走到窗邊,望著靜心齋外重重疊疊的飛檐斗拱。
以前,雖然天天念叨著想做咸魚,想天天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但真實現了,她又有些矯情!
沒有網絡,手機這些高科技產物,天天躺還是有些無聊的。
冬雪、嚴嬤嬤她們打發時間就是做衣服,繡花!
這些姜瑤可做不來。
她做的那個丑墊子,弘晙上學第三天,就因為好幾處針線都崩了而報廢。
所以,無聊的姜瑤,都開始聽起府里的八卦來了。
嚴嬤嬤規矩嚴苛,但冬雪這幾個丫鬟年紀小,又常在各處走動,消息靈通得很。
姜瑤閑來無事,每天也會歪在搖椅上啃著蘋果,聽她們低聲說著府里最新的“新聞”。
最近雍親王府的后院非常熱鬧。
胤禛接連兩日去了清梧院睡了鈕祜祿氏和耿氏,后院其他人正等著呢!
結果這位大爺又擺爛了,回前院睡書房去了。
這讓沒被睡女人們如何受得了!
昨日,又到了后院女人們去上班打卡的日子。
散會后,一群女人在花園碰到。
聽說被睡的鈕祜祿氏和耿氏被李側福晉以一個大不敬的理由給罰跪在花園里,聽說足足跪了小半個時辰。
姜瑤記得花園那邊的路上,好多可都是鵝卵石鋪墊,要是在那地上跪上一個小時,腿還好得了。
據說,鈕祜祿氏和耿氏回去的時候,是被丫鬟扶回去的,還不敢請大夫。
姜瑤唏噓不已!
當時的她,聽得眼睛都瞪大了,手里捏著的瓜子都忘了嗑。
宅斗!
活生生的宅斗啊!
這可比電視劇刺激多了!
她忍不住吐槽:“嘖,這胤禛真是…‘雨露不均’惹的禍啊!
他要是弄個排班表,初一十五輪流翻牌子,保證后院一片和諧,哪還有這些破事?”
她想象了一下胤禛拿著個排班本子點卯的樣子,差點笑出聲。
姜瑤狡黠地瞇起眼睛,摸著下巴,一個促狹的念頭冒了出來。
“誒,…該不會真是當年那‘春藥’的藥勁兒太猛,把他給…嗯…傷著了吧?
所以現在才…力不從心?
上次,她當著福晉烏拉那拉氏面前說這事的時候,她臉色似乎有些不好,難道是真的!
不然后院那么多如花似玉的美人,誰還天天點燈熬油地加班看折子啊?
姜瑤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忍不住幸災樂禍起來。
也不知道當初下藥的是誰,胤禛要是知道了,等他當皇帝,肯定不會放過那人的。
前院
胤禛是容易出汗的體質,帶著兩個小阿哥跑了一下午的馬,身上也是一身汗!
回了前院,也是先洗漱換衣。
忽然,他脊背毫無預兆地竄起一股涼意,激得他身形微微一頓。
正小心翼翼為他系著常服盤扣的丫鬟嚇得手一抖,臉色瞬間煞白,以為自己動作重了惹惱了王爺,慌忙跪下:“王爺息怒!奴婢該死!”
胤禛皺了皺眉,那股涼意來得快去得也快。
他瞥了眼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丫鬟,知道不是她的錯,只淡淡說了句:“無事,起來吧。”
那丫鬟如蒙大赦,戰戰兢兢起身,動作更加輕巧謹慎,大氣都不敢喘。
這時,蘇培盛輕手輕腳地進來,躬身稟報:“爺,大阿哥從宮里回來了,正在前廳候著呢。”
聽到嫡子回來,胤禛臉上那點因莫名涼意帶來的不快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難以掩飾的欣慰笑意。
前幾日弘暉在御前應答得體,得了康熙好一番夸獎,還賞了不少好東西,著實給他這個阿瑪長了臉。
胤禛快步走向前廳。弘暉果然規規矩矩地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小小的身板挺得筆直,見到胤禛進來,立刻起身,一絲不茍地行禮:
“兒子給阿瑪請安。”
“起來吧。”
胤禛在主位坐下,看著弘暉小小年紀,卻自有一番氣度的樣子,心中十分滿意。
“去看過你額娘了?”
“回阿瑪,兒子已給額娘請過安了。”弘暉恭敬回答,只是提起額娘時,小臉上飛快地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苦澀。
他剛給額娘請完安,額娘便催他來前院給阿瑪請安。
福晉烏拉那拉氏不是不想親近兒子,雖說弘晙、弘時上學的時辰,讓她覺得四爺是看中嫡子的。
但這幾日,四爺親自帶兩個小阿哥拜師還有親自教導,還是讓她亂了心。
弘暉啟蒙的時候,四爺正在外面辦差,一出去就是半年,回來也不見他如此親力親為的教導弘暉。
烏拉那拉府,前兩日傳來消息,說是四爺正在尋找武師傅,還有這幾人見了些許門人,都是四爺重用的。
那些人家里都有和弘晙、弘時年紀相仿的男孩,四爺此舉,似乎是在給府里的兩個小阿哥選哈哈珠子。
弘時是四爺曾經最寵的李氏生的兒子,弘晙是四爺想要補償的兒子。
四爺這般親力親為,烏拉那拉氏擔心,時間久了,四爺會偏心,把屬于弘暉的資源傾向弘晙和弘時。
這是她不允許的。
胤禛自然看把弘暉的神情在眼里,他知曉福晉對弘暉寄予厚望,要求甚嚴。
弘暉此番得了御前嘉獎,福晉必定欣喜,但欣喜之余,只怕是更重的期許和督促。
胤禛之所以和福晉越來越離心,這也是其中一個原因。
他不止一次提醒福晉,不要只盯著弘暉的學業,他想要的是慈母嚴父的模式,他能做嚴父,福晉做嚴母。
可是福晉烏拉那拉氏仿佛沒有領悟他的話,自顧自的以為,他也漸漸歇了和她溝通的心思。
弘暉性子純善,不忍拒絕福晉,又不想辜負他的期望,性子越發沉悶了!
弘暉得到封賞的那天,他去上書房看望他!
弘暉說賞賜該是弘晙的,這份誠實讓胤禛欣慰,卻也覺得這孩子過于心善純良。
那日聽到弘晙那番話的皇子皇孫不少,卻無一人敢在康熙面前提起,只因顧忌太子顏面。
太子作為儲君,他不提,沒人敢提。
唯有弘暉,因緣際會,以最自然的方式道出,反得了圣心。
皇阿瑪不賞弘晙,自有他的考量。
弘晙雖然沒得到賞賜,但名字卻在皇阿瑪跟前掛了號。
皇阿瑪多少皇孫,除了經常出現在眼前的弘皙得了他親眼,其余的也就各府的嫡子能得到他幾分關注,庶子這些,皇阿瑪名字都不知道。
若賞了,無異于將弘晙置于風口浪尖,更是打了他那些兄弟的臉!
皇阿瑪只以“功課好”為由賞弘暉,再結合近日太子屢遭訓斥…胤禛心中雪亮,皇阿瑪對太子,怕是已到了忍耐的極限。
他與鄔思道等人反復推演過,太子二次被廢,極有可能就在眼前!
這個檔口,韜光養晦才是上策,辦差不出錯即可。
他勤勉了那么些年,如今…也該“歇歇”了。
所以這些日子,只要不上朝,他便安心待在府中“躲清閑”。
“你額娘十分掛念你。”胤禛看著弘暉,語氣難得溫和了些。
弘暉臉上擠出笑容:“是,兒子知道。”
胤禛心中微嘆,面上卻不顯,只道:“既已見過你額娘,怎么不多陪她說說話?”
弘暉忙道:“回阿瑪,兒子本是想多陪陪額娘的。
只是…今日下學,太子府的弘皙哥哥,邀請兒子明日去南苑跑馬。
弘皙哥哥說,上次府中宴客他因故未能前來,未曾見到三弟,此次特意邀請三弟同往。
弘皙哥哥言明,不僅邀請兒臣等在上書房讀書的阿哥,其他府上年歲稍長的堂兄弟也在受邀之列。
說已安排妥當,年長的跑馬競技,年幼的弟弟們亦有專人看顧,安排些溫和的騎乘小馬或投壺游戲。
“邀請弘晙?”胤禛的眉頭瞬間擰緊!
弘暉八歲,騎射已學了幾年,有侍衛跟著,去跑馬場倒也無妨。
可弘晙才四歲!
今日第一次上馬還是他親自帶著,連小跑都算不上!
讓這么小的孩子去那種人多混雜的場合,有心之人想做點手腳,輕而易舉,胤禛本能地不放心。
胤禛的眼神驟然變得銳利如刀,手指無意識地捻動著拇指上的玉扳指,弘皙此舉,是否有太子授意!
太子胤礽最近接連被皇阿瑪訓斥,東宮處境微妙。
弘皙此時大張旗鼓地邀請宗室子弟跑馬,是何用意?
弘暉見阿瑪皺眉,連忙補充道:“弘皙哥哥說,太子已安排好了嬤嬤和諳達專門看顧弟弟們,安全無虞。”
胤禛沉吟片刻,“既如此,你便帶著弘晙同去吧。”
胤禛最終開口,聲音沉穩,“務必看顧好弟弟。多聽,多看,少言。遇事,自有弘皙做主。”
“是,兒臣明白。”弘暉恭敬應下。
胤禛滿意點點頭,話鋒一轉,聲音帶著沉沉的威壓,“蘇培盛!”
“奴才在!”
“明日大阿哥和三阿哥去南苑,你親自跟著!
挑身手最好的幾個身手好的人隨身伺候,寸步不離地護著!
記住,是寸步不離!若大阿哥、三阿哥少了一根頭發,提頭來見!”
“嗻!奴才遵命!”蘇培盛心中一凜,知道事情絕不簡單,肅然領命。
胤禛又看向弘暉,眼神柔和下來:“行了,只當是尋常跑馬玩耍,不要有負擔!
你先回正院陪你額娘說會話,讓你額娘給你收拾收拾東西,阿瑪處理完事務來陪你們用膳。”
看著弘暉離開的背影,胤禛眼底的寒意卻更深,前廳的氣氛因這突如其來的邀請變得凝重起來。
靜心齋里。
弘晙洗完澡,帶著一身清爽的皂角香,像只快樂的小狗一樣又跑回來,嘰嘰喳喳地纏著姜瑤講今天騎馬的每一個細節。
姜瑤才暫時將心里那點酸楚拋開,捏著兒子嫩乎乎的小臉,聽著他口齒不清卻充滿快樂的描述,滿眼都是寵溺的笑意。
罷了,兒子開心就好。
等孩子大一點,肯定會追問他爹的事情,如今這般也算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