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以為我被騙了?”
陳偉微微揚起臉,唇角牽起一絲極淡、卻莫名刺眼的弧度,“呵……那只能說為了騙我他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以整個山陽書院托底,就為了騙我這等小人物?”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陳勇緊蹙的眉頭,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寂靜的空氣里,“若真是騙局,倒也是我的榮幸了。”
陳勇被這近乎狂妄的反問噎住,他盯著陳偉,“你去過山陽書院?”
“去過。”
陳偉答得干脆,甚至帶著點理所當(dāng)然的熟稔。
他微微側(cè)頭,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那點笑意真切了些許,“不只一次。”
只要阿姐心里有改造山水荷塘的新巧想法,他便要去山陽書院一次。次數(shù)多了,那看門的老蒼頭都認(rèn)得他了。
陳勇眼底的精光驟然亮起,沒想到,這孩子,竟有這等造化!
可林和學(xué)院……也是他耗費了許多人脈才把阿偉投到嚴(yán)夫子門下!
要是就這樣放棄,他心里到底有些不甘。
看兩姐弟淡定的表情,他沉聲問道,“你們兩個……來之前,是不是早就商量好了?”
陳偉立刻垂首,姿態(tài)恭謹(jǐn),聲音卻清晰:“樂天距離榆陽千里,總不好事事尋父親庇護(hù)。”
陳勇緊繃的面皮,奇異地松弛了些許,眼底深處甚至掠過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欣慰。
幾年的分離,竟讓兩個孩子成長如斯。他喉頭微動,正要勉勵幾句。
恰在此時——
“咕嚕嚕……”
一聲帶著強(qiáng)烈抗議意味的腹鳴,極其突兀地在寂靜的書房里炸開。
陳偉的臉“騰”地一下紅到了耳根,窘迫得伸手捂住自己的肚子,聲音細(xì)若蚊蚋:“……餓著它了,它……它鬧脾氣呢。”
因為擔(dān)心說不通陳勇,剛才的接風(fēng)宴匆匆吃了兩口。
餓,很正常,只是沒想到肚子這么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
陳勇先是一愣,隨即看著兒子那副恨不得把自己縮沒了的羞窘模樣,他再也忍不住,胸腔震動,爆發(fā)出久違的的大笑:“哈哈哈!喜子!趕緊備些宵夜!”
同一片月光之下,相隔幾百米的正房內(nèi),氣氛卻如同冰窖。
“嘩啦——!”
上好的青瓷美人觚被狠狠摜在地上,瞬間被摔成碎片。
胡玉娥胸口劇烈起伏,精心描繪的柳葉眉倒豎著,一張保養(yǎng)得宜的臉因憤怒而扭曲,聲音尖利得能刺破窗紙:
“被那個死丫頭教唆,阿偉眼里哪里還有我這個親娘的存在?”
翠柳嚇得臉色發(fā)白,慌忙上前,伸手替她撫著后背順氣,聲音放得又輕又軟:“夫人您消消氣!
大少爺是您身上掉下來的肉,旁人怎么能比?不過是離開的時間久了些,一時生疏罷了。”
“生疏?”
胡玉娥猛地?fù)荛_翠柳的手,冷笑道,“真把我這當(dāng)娘的放在心上,能忍心這么多年連只言片語都沒有?
他外祖家就在府城!抬抬腳就能到!他可曾想著去請個安?問聲好?沒有!一次都沒有!”
她越說越氣,指尖狠狠掐進(jìn)掌心,“反倒是對那陳瑤,言聽計從!我看他眼里,早就沒了我這個娘!”
她一個長輩親自去大門口接人,還不夠用心么?
他那時和自己不親,自己可以理解:孩子大了,在外人面前會矜持些。
可是他們第一天進(jìn)府就懲罰了老太太院子里的下人,她忍下了,那孩子竟然得寸進(jìn)尺,直接發(fā)賣了她院里的小丫鬟。
接風(fēng)宴的時候更是讓人一催再催,吃完飯,扔下碗筷就走,他是有多不待見她這個親娘呀。
胡玉娥撫了撫自己的胸口,吩咐道,“明日把阿峰接回來吧。”
她特意留出時間和陳偉培養(yǎng)感情,現(xiàn)在看來是多么可笑。
還有那兩個老不死的,仗著是陳勇的親爹娘,竟然想從她手里把阿峰搶過去養(yǎng)?
他們算什么東西!也配碰她的心肝寶貝?
不過略施小計,他們就自顧不暇了!
飯畢,陳勇留下陳偉,讓陳瑤去休息,陳瑤徑直去了陳老太的院子。
胡禾正守在院門外,一見到陳瑤的身影急忙迎了上來。
“郎中瞧過了?怎么說?”陳瑤腳步不停,一邊往院子里走,一邊沉聲問。
胡禾小跑幾步,拉著陳瑤的袖子,咽了咽口水,“小姐,怎么辦?話本子照進(jìn)現(xiàn)實了!”
什么意思?陳瑤挑眉看著胡禾,好整以暇地等著她的解釋。
胡禾快速朝四周掃了一眼,靠近陳瑤,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說,“老夫人的藥有問題。”
陳瑤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沉了下去。
“藥里多了東西還是少了東西?”
她聲音出奇地冷靜,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平靜的冰面下是怎樣的驚濤暗涌。
“多了......多了一味致人昏睡的藥,量不大。”
胡禾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聲音依舊發(fā)顫:“小姐,這府里不安全,咱們還是回樂天吧?”
陳瑤,“除了致人昏睡,沒有其他效果么?”
胡禾搖頭,聲音幾乎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郎中說,老夫人年紀(jì)大了,
昏睡時間太長,就會影響食欲,食欲下降,精神頭也就越來越差,周而復(fù)始,才會到如今這步田地!”
“這件事不要讓我阿爺、阿奶知道。”
陳瑤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怒意,“郎中……可有開新方子?”
胡禾連忙搖頭,“沒、沒開藥。郎中說……老太太眼下最要緊的是把那積在體內(nèi)的‘毒’排出來,
讓……讓多喝水,尤其……尤其要多喝綠豆水,他還給了幾個食補(bǔ)的方子。”
“綠豆水……”陳瑤低聲重復(fù)了一遍,眼神微凝。這倒是個尋常又有效的法子。
她點點頭,“阿禾,這幾日就勞你多跑幾趟灶房了。”
話音剛落,陳瑤敏銳地察覺到一道視線。
她抬眼望去,只見陳老頭正憂心忡忡地朝院子里張望。
她心頭一酸,臉上瞬間便換了副明快輕松的笑模樣,“阿爺,我來了。”
“阿瑤啊……”
陳老頭朝里屋看了一眼,小聲問,“你跟阿禾在外頭......說了那么久……是不是……你阿奶的病……沒治了?”
他看的真真的,那郎中沒有開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