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一輛青呢小轎停在陳府門前。
陳錦雪扶著小丫鬟的手裊裊娜娜下了轎。
她今日穿著新裁的銀紅撒花遍地金褙子,頭上赤金點翠步搖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曳,光華流轉。
其夫婿黃旗,一身寶藍團花直裰,手里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著一枚羊脂玉扳指,臉上帶著點宿醉未醒的慵懶。
陳錦雪嫁的是知府黃知遇的庶出三子,當初門第差得遠,但陳錦雪帶著豐厚的嫁妝進門,
且她又極會鉆營,借著帶嫡支長嫂做海貨生意的東風,竟也在知府夫人面前頗為得臉。
至于黃旗,自打娶了這個“錢袋子”,手頭前所未有地闊綽起來。
從前一年也難得去幾回的“迎春堂”,如今倒成了他日常消遣的地方。
起初夫妻倆為此沒少吵鬧,黃旗嫌陳錦雪管得寬,陳錦雪哭訴他敗家。
可不知從哪一日起,陳錦雪突然就“想通”了,黃旗便越發(fā)如魚得水,夫妻倆面上瞧著,倒是一派和樂融融。
黃旗直接被帶去了書房,陳錦雪帶著兩個捧著錦盒的丫鬟,由仆婦引著,一路穿廊過院,徑直來到正房臥室。
一進房間,陳錦雪就快步走到戴著抹額倚著大迎枕的胡玉娥身邊,抓住她的手關切地問道,“怎么幾日不見,母親如此憔悴?”
胡玉娥的眼淚淚撲簌簌地落下來,她回握住陳錦雪的手哭道,“我的兒,你總算來了,你再不來看我,恐怕咱母女就要天人永隔了。”
陳錦雪的嘴角抽了抽,姑姑這是在帕子上浸了多少生姜水呀,她都聞到生姜味了,知道她是做給外人看的,她不得不配合著演下去。
“莫說喪氣話,姑姑會長命百歲。”
她示意丫鬟將錦盒放在一旁小幾上,“聽聞您身子不適,女兒著急。
這是新得的幾兩上等官燕,還有兩支老參,給您送來補補繩子。”
“也就你記掛著為娘了。”胡玉娥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我和大姑娘說幾句貼心話。”
等人離開,胡玉娥直接把手里的帕子扔得遠遠的,她拉著陳錦雪開始訴苦,言語中都是對陳瑤的不滿......
“她天生克母,把她親娘克死了,現(xiàn)在又來克我了。”
陳錦雪端起手邊溫熱的粉彩蓋碗茶,輕輕撇了撇浮沫,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低垂的眼睫,隨口問道:“母親想讓我怎么做?”
胡玉娥眼珠子轉了轉,拉著陳錦雪小聲嘀咕了幾句。
陳瑤莫名其妙地被叫到住院,一進屋就被陳錦雪拉住了手,“哎呀,幾年不見,阿瑤妹妹越發(fā)出挑了。”
頓了頓,她扭頭看向胡玉娥,“母親,可給妹妹選好人家了?”
胡玉娥,“還沒定下來呢,你手邊有沒有合適的?”
陳錦雪打斷了她的話,“我可不認識那些外男,少不得要麻煩我家黃旗了。”
頓了頓,像突然想到什么,她眼睛一亮,“我家池子的荷花開了,我來之前婆母和大嫂正在商量辦荷花宴的事,
到時候我給母親發(fā)帖子,母親帶阿瑤去,說不定就能遇到合適的。”
“荷花宴?”
胡玉娥一下子坐了起來,臉上哪里還有一點虛弱?她朝著屋外喊道:“翠柳!快,去把我那件新做的絳紫色團花褙子找出來!”
應聲進來的卻是低眉順眼的翠荷。
她這才想起來,給陳老太下藥的事被陳勇發(fā)現(xiàn)了,翠柳頂下了罪名,被帶走了。
不就是讓那老不死的身體虛弱點么?省得他們的手伸的太長,又沒有鬧出人命,陳勇為什么就不依不饒呢?
胡玉娥眼底掠過一絲陰翳,她目光掃向一旁陳瑤,看到她像沒事人一樣兀自喝茶。
一股無名火直沖腦門,聲音也尖利起來:“你還杵在這兒做什么?沒眼力見的!還不回自己院子里去!
這幾日好生學學規(guī)矩,別到時候在宴會上丟人現(xiàn)眼!”
陳瑤放下茶盞,瓷底碰著桌面,發(fā)出極輕的一聲“叮”。她起身,轉身離開一氣呵成。
“你看,你看,她是什么態(tài)度?”剛走出房門,就聽到胡玉娥氣急敗壞的聲音。
陳瑤輕笑,她就是故意的,他們姑侄倆都快把算計寫到腦門上了,憑什么她要忍氣吞聲。
陳偉無聊賴地坐在前廳的酸枝木圈椅里,看著胡禾托著幾件顏色鮮亮的夏衣,在陳瑤身前小心比量。
“荷花有什么好看的?”陳偉拖長了調子,對著陳瑤抱怨,“你那山水荷塘,年年看,月月看,早看吐了。”
陳瑤拿起一對小巧瑩潤的珍珠耳墜,對著銅鏡在耳垂邊虛虛比了比。
“哦?”
她眼波流轉,唇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我那好好的山水荷塘,怎么就把你看吐了?是荷花開得不夠盛,還是蓮蓬結得不夠多?”
陳偉跳下椅子,幾步竄到陳瑤跟前,梗著脖子嚷道:“阿姐!你別跟我打馬虎眼!我是那個意思嗎?”
陳瑤放下耳墜,扭頭看向陳偉:“那你說怎么辦?我不去?”
陳偉轉了轉眼珠,“要不你裝病吧,我跟你說,那黃旗不是個好東西,
他的朋友肯定和他是一丘之貉,你裝病,母親總不會逼著你帶病去赴宴吧。”
“躲過了這次,還有下次,不如趁這次機會看看表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陳瑤語氣溫和下來,“你的新衣呢?備妥了?要不要讓胡禾幫你挑挑?”
“母親……早上派人送了兩套,”
陳偉眨巴著眼,瞥見胡禾手里那些明顯都是從南邊帶來的衣裳,他聲音干巴巴的說道,“阿姐,
要不……你去城里最好的裁縫鋪子做兩套新衣服?我……我出錢!”
陳瑤忍不住輕笑出聲,指尖點了一下他的額頭:“你手里那點錢還是留著自己買零嘴吧,放心,
我知道母親不會出錢給我置辦衣服,所以父親給了我一百兩銀票。”
她才不會吃這個啞巴虧,定下要去參加荷花宴的事后,她就讓胡禾給喜子遞了話,當天晚上,喜子就讓人送過來幾張銀票。
她那個爹也怕她丟人呢,所以......這次格外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