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信封考究,落款是龍飛鳳舞的三個字——秦冠禮。
這位他前妻秦氏的嫡親兄長,多年音訊不通,此番破天荒地來信,竟是為其堂弟秦鳳舉之子、舉人秦淮安保媒,求娶阿瑤。
信中極言秦家門風(fēng)清正,秦淮安少年英才,前途無量,字字句句透著不容置疑的滿意。
而另一封,則樸素許多,來自他現(xiàn)任妻子胡氏的兄長胡強。為其三子求娶阿瑤,言辭懇切,
胡強的信他看過后,直接扔在了一邊,再懇切也沒用,那一家子已是烈火烹油,顛覆之日近在眼前,他不會明知是火坑,還要讓自己女兒去跳。
何況.......阿瑤那性子,也不見得會聽他的。
陳勇倒是屬意秦淮安。
秦鳳舉此人,他早些年與其接觸過。才學(xué)是頂好的,只可惜都說,此人性子太過耿直,不知變通。
官場那地方,講究的是八面玲瓏、和光同塵,他那脾性,進去處處碰壁是必然。
秦鳳舉也是心知肚明,故而十幾年前便干脆利落地掛印辭官,帶著家眷回到樂天府開了間不大不小的私塾,倒也落得清閑自在。
沒想到與官一途上無所建樹的人,在教書育人方面倒有一套。
樂天府十之**的進士出自山陽書院,剩下那十之一二的俊杰中有一半出自秦鳳舉那小小私塾!
他教出來的弟子,不僅學(xué)問通透,更難得那份清正骨氣,很得學(xué)政大人賞識。
因此,秦鳳舉這名號在本地士林中,那也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囊粔K招牌。
秦淮安又與陳前同窗,年紀(jì)輕輕已得舉人功名,前程一片大好。
這般門第、這般才學(xué)、與自己那聰慧伶俐的女兒倒是相配。
而且自己如今這般處境,不知何時就被擄去官職了,阿瑤有了歸宿,他也算對得起她親娘了。
念及此處,陳勇當(dāng)即寫了兩封信,一封發(fā)往京城,另一封則發(fā)往樂天府。
陳瑤還不知道自己的親事就這樣被定下了。
馬車在莊子門前停穩(wěn),陳瑤跳下車轅,腳剛沾地,便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夾雜著少年人特有的咋呼聲由遠及近:
“阿姐!阿姐!大事不好了!天要塌了!”
陳瑤循聲望去,只見陳偉從門內(nèi)竄出來。
她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故意板起臉,伸出手指點了點他的額頭:“慌什么!天塌下來自有高個子頂著!
你阿姐我現(xiàn)在好得很!剛?cè)ノ魇心羌依献痔栔橛裥校阎暗玫膸最w上品珍珠賣了,”
她得意地拍了拍腰間那個纏枝蓮紋的靛藍荷包,“換回好些雪花銀呢!正盤算著給你和大哥添置些時興的筆墨,怎么就‘大事不好’了?”
陳偉警惕地左右張望一番,見四下無人,這才湊到陳瑤耳邊,壓低了嗓子,“阿姐!榆陽來信了!咱爹!他…他背地里給你定下了一門親事!”
說完,他立刻退后兩步,雙手抱胸,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緊緊盯著陳瑤的臉,帶著點看好戲的狡黠和期待。
他就不信,聽到這個消息,他阿姐還能沉得住氣。
陳瑤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心頭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下沉。
她強自鎮(zhèn)定,“哪一家?”
她原以為回到這江臨老家,遠離了榆陽,自己的婚事就能緩上一緩了,哪曾想,父親的手竟能伸得這般長!真是防不勝防!
“是秦夫子家的大兒子!”陳偉趕緊道,“就是大哥的同窗,也是我的學(xué)兄,秦淮安!”
“秦夫子?江臨縣人?”陳瑤松了一口氣,江臨縣人她還是能接受的,陳勇還是把她的話聽了進去,沒有把她一桿子支回榆陽。
她這近乎平靜的反應(yīng),大大出乎陳偉的預(yù)料。
他大為不解,忍不住又湊近些,歪著頭,小心翼翼地試探道:“阿姐?你…你竟不惱?不…不反對這門親事?”
陳瑤抬起眼簾,反問,“我…幾時有過選擇的余地?”
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她自己做主的道理,能把議親對象限定在樂天府,已是非常難得了。
“呃…”陳偉被她問得一時語塞,心頭莫名涌上一股酸澀。
但少年人的熱血和護姐心切瞬間壓倒了這絲酸澀,他挺直了脊梁,語氣變得異常堅定,“怎么沒得選!阿姐莫要說這喪氣話!
爹的信才剛送來,那秦家說不定還沒得到消息,媒人未登門,庚帖未換,一切都未可定!
阿姐要是不排斥這門親事,我就找人細(xì)細(xì)打探,若阿姐不愿意,咱們就和爹回信,拒了就是。”
思及此,他拍了拍自己大腿,“這個事,我得和大哥,二哥好好商議一番。”
話音未落,他已轉(zhuǎn)身,朝著外院書房跑去。
沖進書房,陳偉立刻屏退小廝盧金寶,親自鋪開素箋,取水研墨。
待墨汁濃淡合宜,他凝神靜氣,提筆蘸墨,將陳勇來信議親、對象是秦淮安之事,條理清晰地寫了下來。
信中再三強調(diào)此事關(guān)乎陳瑤終身幸福,陳進要是有時間就回家一趟。
墨跡稍干,他仔細(xì)將信箋折好,裝入信封,鄭重地封上口,又取出自己一枚小小的私章,蘸了印泥,蓋在封口處,然后讓盧大柱把信送到驛站。
翌日,陳偉早早起身,提了個早食盒子爬上馬車,催著盧大柱送他回陳家村。
和陳前關(guān)在屋里說了半日話,他神情明顯放松了很多,回莊子上經(jīng)過江臨縣的時候,拐進縣城書鋪里給陳瑤買了兩本閑書。
兩日后,陳進獨自貓在營帳內(nèi),背靠著微涼的營壁,就著窗外透進的光線,將手中一封家書看了又看。
信是陳偉親筆所寫,字跡間透著少年人的急切與鄭重。
陳進眉頭緊鎖,計算自己告幾日假合適,阿瑤的終身大事,無論如何,他都要親自去把把關(guān)。
“嘿!阿進!發(fā)啥呆呢?喊你幾聲都沒聽見?”
四強見他兀自出神,笑嘻嘻地湊過來,眼疾手快地一把抽走了他手里的信紙,嘴里還打趣道:“讓我瞧瞧,是哪家的小娘子寫來的情詩,看得我們陳公子這般魂不守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