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明 正文 第一卷 身在山中不自知_第五節

來人看到黃石魁梧的身材，眼睛也是一亮，躬身行禮的黃石感到目光圍著全身轉了幾圈，就聽到高聲贊嘆：“好個漢子，真壯士也。”

\t“元祉啊，此人是誰？”

\t“是屬下新收的親兵，名叫黃石。”耳邊傳來張元祉恭敬的聲音。

\t“這樣的好漢做親兵，真讓本將羨慕啊！”

\t低著頭的黃石又聽見來人的嘖嘖贊嘆聲，那將軍還走到一邊又看了看，黃石一動不動地保持著姿勢。

\t“元祉，本將甚是喜愛此人，你可愿意割愛？”

\t“大人有命，屬下怎敢不從，黃石你還不快謝大人抬愛。”

\t當毛文龍的親兵當然比做張元祉的強，黃石按耐住高升的喜悅，朗聲回答：“多謝大人錯愛，屬下一定粉身碎骨相報。”

\t“好好，你起身吧。”

\t黃石又謝了一聲，起身時那將軍已經走到中間的位置坐下，只聽張元祉陪笑道：“大人軍務繁忙，今日怎么到屬下這里來了。”

\t“本將今日趕回廣寧時，聽說王大人要遣爾等出兵，所以本將來你這里瞧瞧，看有什么問題沒有。”

\t“大人放心，屬下這里一切安好。”

\t“元祉你不要自稱屬下了，現在你是毛文龍的屬下了，被他知道了，本將面子也不好看。”

\t張元祉聽了又是一躬身：“大人永遠是屬下的大人。”

\t將軍聽到這話笑了笑，目光又轉到黃石身上，聽到這里他早已經知道大事不妙。果然，只聽那個將軍說：

\t“黃石，對吧？你聽好了，本將是廣寧游擊孫得功。”

\t跟著孫得功回到廣寧的時，黃石已經失落落魄了，現在跟著的家伙是什么貨色他不是完全清楚，但是他隱約記得一年后這大漢奸會出賣明軍，招來沙嶺慘敗。

\t歷史上關于這場屠殺的記載是：尸骨堆積如山，幾十年后都沒有能收完。

\t孫得功對黃石倒是不錯，他不但立刻賞了五兩銀子，還給他在廣寧城中安排了一個臨時住宅，雖然很小，但是家具一應俱全。聽說黃石沒有家眷后，孫得功還表示只要他好好干，這些都完全不用擔心。

\t第二天，黃石奉命去拷問一個后金細作，但是這廝經不住拷問，什么還沒說就死在獄中了。孫得功也沒有責備，只是讓他以后小心。

\t黃石隨后請假回柳河搬家，他的出現讓老張一家大吃一驚，因為昨日毛文龍的軍隊已經出發了，他們都以為黃石跟著離開了。

\t老張的婆娘從里屋拿出了一沓新作好的衣服：“石頭啊，我還說你怎么不來取東西就走了，昨天我讓小弟給你送過去，他等了你一夜也沒有見你回來。”

\t等黃石講完自己的奇遇后，老張和三個兒子臉上都露出羨慕的神色，那五兩銀子也被不容推托地塞給了老張，用黃石的話來說，就是以后不愁沒有銀子花了，這點小錢也算是聊報深恩了。在老張家最后的一頓晚飯上，黃石感覺到他很渴望自己以后能提攜一下他的兒子們。

\t提攜他們干什么，去做漢奸么？黃石苦笑著答應了，想來做漢奸也比死了好。現在自己和孫得功已經是一根線上的螞蚱了。總算是擺脫了死亡的陰影，也算是達成了一半的目標，他自我安慰說，這樣也不錯，至少能保護關心自己的這些人了。

\t“本以為來到這個時代能干一番事業，想不到卻走上完全相反的道路，真是造化弄人啊。”第二天清晨，黃石醒來以后還覺得腦袋隱隱作痛，最晚的宿醉還沒有完全過去。見時候不早，他趕快起身去老張家告辭，把小屋還給他們，然后飛身上馬趕回廣寧。

\t天啟元年六月

\t最近這段時間，滿心妒忌的黃石一直等著鎮江大捷的塘報，在他原本的計劃里，是要在這次大捷中盡可能地撈取一定的好處的，可惜現在這個美夢不能成真了。

\t讓黃石美夢落空的孫得功自然是他仇恨的對象，孫得功自然不知道黃石對他的看法，他的親兵隊長費立國傳令黃石立刻去覲見，孫得功有重要的命令交給他。

\t孫得功剛剛得到一個任務，遼東巡撫王化貞讓他設法勸降李永芳。孫得功思量去遼陽作細作多半是有來無回，自然不肯拿心腹冒險。但是眼見一樁大功勞又不肯白白放過，所以他決定讓黃石跑一趟。新人，死了不心疼，要是能成功自然更好。

\t書房里只有黃石、費立國和孫得功三個人，在一片嚴肅中孫得功開口就問：“黃石，本將待你如何？”

\t難道能說你斷了我的榮華富貴么？黃石一臉誠懇的回答：“大人對小人的恩情天高海深。”

\t孫得功滿意地點點頭：“那好，本將有一個危險的任務要交給你。”

\t“愿為大人赴湯蹈火。”

\t“這里有一封信，你要送去遼陽。”孫得功話音才落，費立國就捧著一個盒子走過來。

\t“是。”黃石斬釘截鐵地應承下來。

\t孫得功顯然沒有想到會聽見這么干脆的回答，確認黃石不打算發問后奇道：“黃石你不問本將要把信送給誰么，也不問本將為什么要寫信么？”

\t“大人必定已經有完全之策，屬下只知道遵命行事。”

\t“晤，很好，度過遼河后，會有人和你來接頭，你跟著來人走就是了，現在本將告訴你接頭地點和聯絡暗號。”

\t“是。”

\t“這封信是寫給李永芳將軍的，你一定要親手把信交到他手里。”

\t“是。”

\t“把信毀掉也是不得已的辦法，本將希望死無對證。”

\t“大人放心，屬下一定不會貪生怕死。”

\t“黃石你完成任務回來，本將一定不吝厚賞。”

\t“屬下先謝過大人了。”

\t“明天晚上出發，今天晚上黃石可有什么要求？”

\t“無功不受祿，屬下一定完成大人的吩咐，到時再向大人請賞吧。”

\t“那黃石你去準備一下吧。”孫得功滿意極了，示意黃石可以離開了。

\t把地點和暗號牢記在心中后，黃石拜辭了孫得功出門，離開書房后他第一個念頭就是破口大罵，把這種九死一生的任務交待給自己，孫得功說得倒好像是白送了天大的功勞一樣。

\t孫得功顯然也知道生還的可能性不大，所以隨便派個新人應付差事。黃石第一個念頭就是逃跑，但是他馬上打消了這個主意：“當逃兵，難道我還打算去做乞丐么？”

\t“現在還不晚。我決不能沉淪，應該好好想想怎么行動。”晚上黃石一夜沒有睡著，一個朦朧的計劃出現在他頭腦中。

\t第二天黃石就剃去了前額上的頭發，孫得功看了之后連連叫好，黃石心中暗自好笑，看了那么多年辮子戲總算是學以致用。

\t經過一夜的思考，黃石記起孫得功好像就是被李永芳收買過去的，所以他覺得自己這次應該沒有什么生命危險，能活著就好，不能逃走，逃走就只能重新去做乞丐了。

\t入夜后他策馬直奔遼河，在三岔河渡河后，黃石在接頭的地點找到廣寧細作，晝伏夜出到遼陽城附近，細作介紹給了一個中年男子給黃石認識后離開。其間沒有一個人說一句廢話。

\t中年男子把黃石上下左右大量了半天：“今晚你、我就在這里歇下，明日傍晚，等關城門前韃子松懈的時候，我帶你混進城去。”

\t“好，不過經過城門時，如果遇到盤問我該如何做答呢？”

\t“這個已經替你安排好了，韃子知道我是商人，在城中有妻室家產，明天辦貨回家，你是我的掌柜，韃子不會起疑的。”

\t“你的名字我知道了，但是如果盤問其他具體的人名呢？”黃石追問了一句。

\t“不錯，”商人對黃石的反應顯得很滿意，間諜這種工作沒有人愿意和笨蛋搭檔：“我這就告訴你，牢牢記住，首先主母的姓氏是……”

\t黃石連忙打斷了商人的口述：“你有紙筆么，寫下來不是更好么？”

\t中年商人聞言詫異地看了黃石一眼：“你識字？”

\t“掌柜怎么可能不識字呢？”黃石笑著反問。

\t……

\t一口氣把大批的名字、年齡、外貌背了一遍，黃石拿起紙條又看了看，笑道：“如何？”

\t中年人頜首贊道：“雖然不是過目不忘，但閣下足稱得上是才智之士了。”

\t黃石伸臂打了個哈欠：“萬事俱備，閣下也早點休息吧。”

\t商人搓了搓手，起身就要回房。

\t“你很緊張吧？”這段時間黃石看見商人總是習慣性的搓手。

\t面前的人強笑起來，沖著黃石說：“這種刀架在脖子上的買賣，怎么可能一點不緊張？”

\t“一切都是為了大明，為了圣上。”說這話的時候黃石伸出了手。

\t中年人搶上一步，拉住黃石的雙手，臉上的緊張神色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為了圣上，為了大明！”

\t第二天去遼陽的路上，商人不停地向黃是指指點點。黃石偶爾會問些地名的典故，商人也不厭其煩地向他講述。

\t“這條路自打我少年的時候就有了，家父行商的時候就帶我從這里經過，”這個中年人很健談，“你看那座橋，上面還有我小時候刻下的字。年輕時還和賤內來這里游玩……”

\t黃石禮貌性地去看了一下商人留下的墨寶，不過是些類似某某到此一游的孩童筆跡，商人搓了搓手，得意地哈哈大笑一番，黃石也很有禮貌地陪著笑了幾聲。

\t再長的路也有走到盡頭的時候，何況他們出發的客棧到遼陽城并不遠。黃石聽見身邊的人停下腳不，深深吸了兩口氣才低沉地說：“我們進去吧。”

\t“你是第一次領人進去么？”

\t“是啊。”商人點點頭，又吸了一口氣：“有什么問題么？”

\t“沒有，不要太緊張，不會出事的。”黃石可不希望商人的表情露出什么破綻。

\t中年人的臉色微微變得白了一點兒，沒有向前挪動腳步：“有好幾個人已經因為替大明傳遞消息而死了，全家被建奴屠滅……”

\t他看到黃石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連忙一拱手：“讓閣下見笑了。”

\t“我們進去吧。”

\t商人又吸了一口大氣，穩定住了呼吸：“好。”

\t走進遼陽城門的時候，商人又一次開始搓手。他回頭看了看神態自若的黃石，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挺了挺胸大步向前。

\t檢查到黃石的時候，他高舉雙手聽憑后金士兵在身上拍打，神態輕松自若。后金士兵還沒有發現密信，黃石心中雖然緊張，但是臉上一點兒也看不出來。

\t“等等！”

\t一個后金官員跑過來蹲下，手指伸到黃石鞋縫中夾住一個紙角，猛地一拽拉出一張條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