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手咽下最后一枚骰子時,血染透了冰靈仙草。
>菊英娥把兩歲的兒子塞進夜郎七懷里:“叫他癡開,二十年內(nèi)我絕不出現(xiàn)。“
>賭城之巔的千手觀音捻著佛珠輕笑:“此子眼中,有吞天煞氣。“
>十年后,當(dāng)花癡開用骰子在冰面刻出《心經(jīng)》全文時,夜郎七的茶盞裂了道縫:“千算熬煞,他全悟透了。“
>少年舔著嘴角的血笑問:“師父,殺我爹的人...左手可有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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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千手死了。
血,太多太濃的血,粘稠得像是打翻了一整桶劣質(zhì)的胭脂,正從他身下那張昂貴的波斯地毯上洇開,貪婪地吞噬著原本繁復(fù)艷麗的纏枝蓮紋樣。
空氣里彌漫著鐵銹般的腥甜,混雜著雪茄燃燒后的焦糊、烈酒揮發(fā)后的辛辣,還有一種屬于賭場特有的,錢幣和汗水被無數(shù)只手反復(fù)摩挲過的陳腐氣味。
這氣味此刻被濃烈的死亡氣息一激,變得格外污濁、滯重,沉沉地壓在每一個人的肺葉上。
他仰面倒在牌桌旁那張高背絲絨椅里,身體以一個不自然的姿勢扭曲著,昂貴的杭綢長衫前襟被撕裂了一大片,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此刻也已被鮮血浸透了大半,緊緊貼在皮膚上。
那雙曾經(jīng)讓無數(shù)賭徒聞名喪膽、被譽為“穿花拂柳”的修長手指,此刻無力地攤開著,微微痙攣,指尖沾滿了半凝固的暗紅。
一枚沾血的象牙骰子,就嵌在他怒睜的左眼瞳孔里,只露出三個鮮紅的圓點,像一只詭異的、嘲諷的眼睛,冷冷地回望著這個剛剛吞噬了他的世界。
他的嘴角,還殘留著一絲奇異的深紫色痕跡,像是某種漿果的汁液,又帶著點草藥的苦澀余味。冰靈仙草。這株以天價購得、傳說能起死回生的靈藥,終究沒能救回它的主人。花千手在咽下最后一口氣前,幾乎是本能地,將隨身攜帶的最后一點冰靈仙草粉末塞進了嘴里。那抹深紫,成了他生命畫布上最后一道絕望而徒勞的筆觸。
牌桌對面,那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布褂子、面色蠟黃、干瘦得像根竹竿的對手——名不見經(jīng)傳的“鬼手”張七,此刻臉上的表情卻比死人還要僵硬。他手里還捏著最后一張牌,一張皺巴巴的方塊三。他贏了,贏得徹底,贏走了花千手押上的一切,包括命。可他的眼睛里沒有一絲狂喜,只有無邊的恐懼和茫然,身體篩糠似的抖著,牙齒磕碰的聲音清晰可聞。
“不…不關(guān)我的事…花爺…花爺他…” 張七語無倫次,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他猛地抬頭,渾濁的眼珠驚恐地掃過圍在牌桌四周、黑壓壓的人群。那些目光,或貪婪,或驚駭,或幸災(zāi)樂禍,或深不可測,像無數(shù)冰冷的針,刺得他渾身劇痛。
就在這時,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硬生生劈開了死寂粘稠的空氣。
“千手——!”
一道素白的身影,如同被狂風(fēng)折斷的百合,跌跌撞撞地?fù)湎蚰菑埲狙囊巫印>沼⒍稹;ㄇ值钠拮印K龘涞乖谡煞蛏杏杏鄿氐纳眢w上,雙手死死抓住他被血浸透的前襟,仿佛要將他從冰冷的深淵里拽回來。眼淚洶涌而出,瞬間模糊了她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悲痛像是無形的巨錘,一下下砸在她單薄的脊背上,讓她幾乎無法呼吸。那哭聲不是嚎啕,而是從喉嚨深處擠壓出來的、破碎的嗚咽,帶著一種能讓鐵石心腸也為之碎裂的絕望。
“誰…是誰害了你?!是誰?!” 菊英娥猛地抬起頭,沾滿淚水和血污的臉上,那雙原本溫婉如水的杏眼,此刻燃燒著駭人的火焰,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恨意,狠狠掃過在場每一張面孔。那目光銳利如刀,竟讓不少平日里囂張跋扈的賭徒下意識地避開了視線。
混亂在人群中爆發(fā)。有人想趁機擠到前面看個究竟,有人想偷偷溜走,有人則盯著桌上散落的巨額籌碼和花千手身上可能藏著的值錢物件,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推搡,叫罵,低聲的議論匯成一片嗡嗡的噪音。
“真死了?花千手就這么栽了?”
“張七那癆病鬼能有這本事?鬼才信!”
“怕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噓!別說了!看那邊…”
就在這混亂的漩渦中心,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靠近一扇雕花木窗的陰影里,坐著一個男人。他穿著質(zhì)地普通、顏色深沉的棉布袍子,指間端著一只白瓷蓋碗,正慢條斯理地撇著茶沫。裊裊熱氣模糊了他大半張臉,只隱約可見一個輪廓分明的下頜。他仿佛置身事外,對眼前這場血腥的慘劇和失控的混亂漠不關(guān)心,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有當(dāng)他端起茶碗湊近唇邊時,端著碗底的左手不經(jīng)意間露出了一截——一只上好的、水頭極足的翡翠扳指,幽幽地泛著冷光,套在他骨節(jié)分明的拇指上。那抹綠色,在滿眼的血紅和混亂的灰暗中,顯得異常刺眼而詭異。
菊英娥那雙燃燒著恨意的眼睛,如同最精準(zhǔn)的鷹隼,瞬間捕捉到了這抹突兀的綠色,牢牢釘在了那只戴著翡翠扳指的手上!她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撞得胸腔生疼。是他?一定和他有關(guān)!
一股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寒意,瞬間從菊英娥的腳底竄上頭頂,讓她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那深入骨髓的恐懼,甚至短暫地壓過了撕心裂肺的悲痛。她猛地低下頭,不再看那個角落,只是將懷中丈夫冰冷的身體抱得更緊,緊到指甲幾乎要嵌進自己的掌心。牙齒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濃烈的鐵銹味。
不能看!不能露餡!她只是一個驟然失去丈夫、悲痛欲絕的弱女子!菊英娥在心中瘋狂地吶喊,強迫自己將所有的驚濤駭浪都死死壓在看似崩潰的表象之下。她需要一個機會,一個能讓她帶著孩子逃離這修羅場的空隙!
機會來得極其短暫而混亂。
“巡捕房的人來了!快跑!” 不知是誰在門口尖利地喊了一嗓子。
如同在滾沸的油鍋里潑進一瓢冷水,整個賭場大廳徹底炸開了鍋!巡捕房!對于這些混跡于地下賭檔的人來說,這三個字帶來的恐懼,有時候甚至超過了死亡本身。人群徹底失去了理智,推搡、踩踏、哭爹喊娘,瘋狂地涌向各個出口,場面瞬間失控到了極點。
就是現(xiàn)在!
菊英娥的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她猛地松開丈夫,用盡全身力氣,將自己從那冰冷的懷抱中掙脫出來。目光如同閃電般掃過混亂不堪的大廳,瞬間鎖定了目標(biāo)——靠近后廚通道的陰影里,一道小小的身影。
她的兒子,花無缺,剛滿兩歲的小人兒。
混亂爆發(fā)時,忠心耿耿的老仆福伯正死死抱著他,用自己的身體在洶涌的人潮中為小主人撐起一小片相對安全的角落。福伯年邁的身軀被撞得東倒西歪,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焦急和恐懼,卻依舊用盡全力護著懷里的孩子。而小小的花無缺,被這從未經(jīng)歷過的巨大喧囂和混亂徹底嚇懵了。他沒有像普通孩子那樣放聲大哭,只是睜著一雙黑葡萄般的大眼睛,茫然地望著眼前晃動扭曲的人腿、翻倒的桌椅、飛濺的雜物,小嘴微張著,粉嫩的臉頰上還沾著幾點不知道什么時候濺上的、屬于他父親的血跡。那血跡在他過于蒼白的皮膚上,顯得格外刺目驚心。
“福伯!” 菊英娥像一頭護崽的母豹,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逆著人流,踉蹌卻無比堅定地?fù)淞诉^去。她一把從老仆懷里奪過孩子,那力道大得讓福伯一個趔趄。
“夫人!您…您要做什么?” 福伯看著菊英娥臉上那種混合著極致悲痛和駭人決絕的表情,心頭涌起強烈的不安。
“福伯,你走!快走!找個地方躲起來!別管我們!” 菊英娥的聲音嘶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冰渣。她甚至沒時間再多看這個忠心耿耿的老人一眼,雙臂死死箍住懷里的孩子,用盡全身的力氣,朝著與人群主潮流相反的方向——賭場深處通往頂樓私人區(qū)域的、那扇不起眼的小側(cè)門,發(fā)足狂奔!
懷里的孩子,似乎被母親狂奔的顛簸和手臂勒緊的力道弄得有些不舒服,小嘴癟了癟,發(fā)出小貓似的微弱哼唧。菊英娥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痛得無法呼吸。她強迫自己不去看孩子臉上那刺目的血點,不去想丈夫冰冷的尸體,不去想角落里那只戴著翡翠扳指的、如同毒蛇般的手。她只有一個念頭:逃!逃出去!把孩子送到那個人手里!
通往頂樓的樓梯狹窄而陡峭,鋪著厚厚的、吸音的地毯。菊英娥抱著孩子,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向上攀爬。身后大廳里的喧囂和混亂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幕布,變得模糊而遙遠(yuǎn),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孩子微弱的心跳聲在死寂的樓道里格外清晰。
終于,她沖到了頂樓那扇沉重的、鑲嵌著黃銅門釘?shù)膶嵞敬箝T前。沒有猶豫,她用肩膀狠狠撞了上去!
門開了。
一股奇異的、與樓下賭場喧囂污濁截然不同的氣息撲面而來。檀香,清冽而悠遠(yuǎn),如同雪山之巔融化的冰泉,帶著一種能滌蕩塵埃的力量。這濃郁的檀香中,又隱隱夾雜著上等陳年普洱被沸水激蕩出的醇厚木香。光線是柔和的,來自房間四角幾盞造型古樸的落地宮燈,燈罩是細(xì)膩的白紗,將光芒過濾得朦朧而溫暖,恰到好處地照亮了房間中央,卻讓四壁高大的紫檀木書架和上面密密麻麻的古籍卷軸,沉入一種深邃的靜謐之中。
房間中央,一張巨大的花梨木書案后,坐著一個男人。
夜郎七。
花夜國地下世界真正的無冕之王。賭城“天闕閣”的擁有者。江湖人稱“千手觀音佛祖”。此刻,他并未穿著象征權(quán)勢的華服,只是一身素凈的深灰色棉麻長衫,寬袍大袖,愈發(fā)襯得他身形清瘦。他微微低著頭,一手隨意地搭在書案上,指間捻動著一串油潤光亮的紫檀佛珠,發(fā)出幾不可聞的細(xì)微摩擦聲。另一只手則握著一支細(xì)長的紫毫,懸在一張鋪開的宣紙上空,似乎正要落筆。暖黃的燈光勾勒著他清癯的側(cè)臉輪廓,鼻梁挺直,薄唇微抿,神情專注而平和,仿佛樓下那場驚天的變故、血腥的死亡,都不過是遙遠(yuǎn)塵世中飄來的一縷無關(guān)緊要的塵埃。
菊英娥撞門而入的巨大動靜,似乎并未驚擾到他。他捻動佛珠的手指甚至沒有絲毫停頓,只是那懸在半空的筆尖,幾不可察地微微凝滯了一下。
“夜老板!” 菊英娥抱著孩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冰冷堅硬的金磚地面上。膝蓋撞擊的劇痛傳來,她卻渾然不覺。她抬起頭,臉上淚痕未干,混雜著血污和塵土,狼狽不堪,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死死盯著書案后的男人,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求您…求您收下他!” 她的聲音因為劇烈的喘息和極致的情緒而破碎顫抖,帶著不顧一切的絕望,“他叫花癡開!從今往后,他就叫癡開!求您…看在…看在我夫君昔日與您…與您的一點薄面上…護他周全!”
“癡開?” 夜郎七終于抬起了眼。
他的目光,越過了跪在地上的菊英娥,直接落在了她懷中那個小小的孩子身上。
花癡開似乎被這突然的光線和陌生的環(huán)境刺激到了,也或許是母親手臂勒得太緊,他終于不再只是茫然地睜著大眼睛。他小小的身體在菊英娥懷里不安地扭動了一下,然后,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
那雙眼睛,如同最純凈的黑曜石,清晰地映入了夜郎七的視線。
沒有淚水,沒有屬于幼兒的懵懂天真,甚至沒有一絲恐懼。那里面空空洞洞,仿佛剛剛經(jīng)歷的血腥、死亡、混亂、母親的絕望哭泣…所有的一切,都被一個巨大的、無形的黑洞吞噬了,沒有留下絲毫漣漪。只有一片純粹的、深不見底的、令人心悸的“空”。然而,在這片死寂的空洞之下,在那最幽深的瞳孔深處,夜郎七卻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絲東西——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純粹、如同來自九幽地府最底層的寒冰煞氣!那煞氣冰冷、沉寂、帶著一種毀滅性的、漠視一切的意志,正透過孩童純凈的眼眸,無聲地彌漫開來,仿佛一頭蟄伏在深淵之底的幼獸,尚未睜眼,便已散發(fā)著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氣息。
夜郎七捻動佛珠的手指,第一次,真正地停頓了。
他那雙總是古井無波、仿佛能洞察世間一切虛妄的眼睛里,瞬間掠過一絲極其復(fù)雜、極其銳利的光芒。驚訝?審視?抑或是一種…棋逢對手般的、冰冷的興味?
他緩緩放下手中的紫毫筆,筆尖的墨滴落在潔白的宣紙上,暈開一小團濃重的黑,如同某種不祥的預(yù)兆。
“花癡開…” 夜郎七低聲重復(fù)了一遍這個名字,聲音低沉而平緩,聽不出喜怒。他的視線,依舊牢牢鎖在花癡開那雙空洞而詭異的眼睛上,仿佛要穿透那層表象,直視那深藏的靈魂核心。“菊夫人,你可知,此子眼中,有吞天煞氣?”
菊英娥渾身劇震!夜郎七的話,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狠狠鑿開了她強撐的壁壘。她當(dāng)然知道!從丈夫咽氣、她看到兒子那不同于任何嬰孩的、死寂眼神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這孩子不一樣了!那眼神讓她恐懼,比丈夫的死更讓她恐懼!仿佛有什么東西,在那場血腥的變故中,徹底摧毀了孩子原本的靈性,只留下了一片冰冷廢墟和廢墟下蟄伏的恐怖之物。
“我知道…我知道…” 菊英娥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淚水再次洶涌而出,“可他是千手唯一的骨血!求您…求您救救他!只有您…只有您能…” 她泣不成聲,猛地將額頭重重磕在金磚地面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求您了,夜老板!我菊英娥在此立誓!只要您收下癡開,護他平安長大,授他安身立命的本事…二十年內(nèi),我絕不出現(xiàn)!絕不打擾!若違此誓,天誅地滅,永世不得超生!”
“二十年…” 夜郎七輕輕咀嚼著這個時間,目光終于從花癡開的眼睛上移開,落回到菊英娥磕出血印的額頭上。他那清癯的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眼神卻深得如同寒潭。
房間里陷入了死寂。只有檀香無聲地繚繞,宮燈的光芒柔和地灑落。菊英娥額頭抵著冰冷的地磚,身體因為極致的緊張和絕望而微微顫抖,等待著命運的宣判。懷中的花癡開,依舊睜著那雙空洞洞的眼睛,望著天花板上宮燈柔和的光暈,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被拉得無比漫長。
終于,夜郎七動了。
他緩緩站起身,素色的棉麻長衫垂落,沒有一絲褶皺。他沒有說話,只是繞過巨大的花梨木書案,一步一步,朝著跪在地上的菊英娥和她懷中的孩子走來。他的步伐很輕,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幾乎沒有聲音,卻帶著一種無形的、沉重的壓力。
他在菊英娥面前站定,微微俯身。
菊英娥感到一股巨大的陰影籠罩下來,帶著檀香和墨香混合的清冷氣息。她甚至不敢抬頭,只能死死盯著眼前一小塊光亮的金磚,屏住了呼吸。
然后,她感到懷中的孩子被一股不容抗拒、卻又異常平穩(wěn)的力量接了過去。夜郎七的動作并不溫柔,甚至帶著一種近乎冷漠的利落。他單手就將兩歲的花癡開穩(wěn)穩(wěn)地抱在了臂彎里,仿佛那不是一條鮮活的生命,而是一件…奇特的物品。
“菊夫人,” 夜郎七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平靜無波,“記住你的誓言。二十年。”
菊英娥猛地抬起頭,臉上血色盡褪,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慘白和深入骨髓的痛楚。她看著自己的孩子被夜郎七抱在臂彎,那小小的身體在夜郎七清瘦卻蘊含著可怕力量的臂膀中,顯得那么脆弱,那么格格不入。花癡開似乎也感覺到了環(huán)境的轉(zhuǎn)換和抱著他的人身上那股截然不同的冰冷氣息,他小小的眉頭第一次,極其輕微地蹙了一下,空洞的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xì)微的漣漪,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癡開…我的兒…” 菊英娥伸出手,指尖顫抖著,想要最后觸摸一下孩子的小臉,卻在即將碰到時,又如同被燙到般猛地縮回。她死死咬住嘴唇,將所有的嗚咽和撕心裂肺的痛楚都強行咽了回去,只有眼淚無聲地洶涌流淌。
她最后深深地、貪婪地看了一眼孩子蒼白的小臉,仿佛要將他的模樣刻進靈魂深處。然后,她猛地扭過頭,再沒有絲毫猶豫,甚至沒有再看夜郎七一眼,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沖向門口,身影瞬間消失在樓梯的黑暗之中。那決絕的背影,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悲壯。
沉重的木門在她身后無聲地合攏,隔絕了內(nèi)外兩個世界。
頂樓的靜室,再次只剩下檀香繚繞,宮燈昏黃。
夜郎七抱著花癡開,站在原地,并未移動。他微微低頭,目光再次落在臂彎中這個小小的、散發(fā)著微弱奶腥氣和一絲若有若無血腥氣的孩子臉上。花癡開也正仰著小臉,用那雙黑得純粹、空洞得令人心悸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回望著他。
一大一小,兩雙眼睛在靜謐的空氣中無聲地對視著。
夜郎七的臉上依舊看不出什么情緒,只有眼底深處,那抹冰冷的興味似乎更濃了些。他抱著孩子的手臂很穩(wěn),仿佛托著一件稀世的古玩。
就在這時,一直安靜得如同人偶的花癡開,小小的身體忽然又極其輕微地扭動了一下。他似乎對抱著自己的這個人產(chǎn)生了某種難以言喻的好奇。他慢慢地、試探性地,伸出了一只小小的、軟乎乎的手。
那只沾著幾點干涸血漬的小手,在空中摸索著,帶著孩童特有的笨拙和懵懂,目標(biāo)卻異常清晰——它朝著夜郎七捻動著紫檀佛珠的左手,那只骨節(jié)分明、蘊含著可怕力量的手,摸索過去。
夜郎七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看著。
小小的指尖,終于觸碰到了目標(biāo)。它沒有去抓那油潤的佛珠,也沒有碰夜郎七干凈修長的手指。
那只小小的、帶著涼意的手指,極其精準(zhǔn)地、輕輕地,落在了夜郎七左手小指根部。
那里,赫然缺失了一截!
一個光滑而陳舊的斷口,無聲地訴說著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往。
花癡開小小的指尖,就停在那光滑的斷茬上,輕輕地、好奇地摩挲了一下。仿佛在確認(rèn)著什么。然后,他抬起頭,再次用那雙空洞洞的、黑曜石般的眼睛,望向夜郎七深不見底的眸子。
夜郎七的瞳孔,在宮燈昏黃的光暈下,幾不可察地,微微縮緊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