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香堂!
當陳山說出這三個字時,花柳培、白頭福、崩嘴華三人的呼吸,都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給扼住了。
辦公室里的空氣,瞬間凝固。
選龍頭?
這三個字,像一道塵封了不知多少年的驚雷,在他們腦子里轟然炸響。
自從天寶山“黑骨仁”前輩仙逝,和字頭分崩離析,三十六路好漢各自為王,這句話,就再也沒人敢提。
這是大忌。
誰提,誰就有野心。誰提,誰就想吞了別人的地盤,踩著別人的尸骨上位。
可今天,這話從陳山的嘴里說出來,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也無法反駁的力量。
崩嘴華那張漲成豬肝色的臉,肌肉不停地抽搐,可話到嘴邊,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因為他知道,陳山說的,是唯一的活路。
“山哥……”白頭福那張笑面虎的臉,此刻比哭還難看,他艱難地吞了口唾沫,“這……這事,太大。我們?nèi)遥f了不算啊。和字三十六路,哪個堂口的話事人,不是一方諸侯?誰肯把腦袋,交到別人褲腰帶上?”
“是啊。”花柳培也嘆了口氣,聲音沙啞,“人心散了,隊伍就不好帶了。這么多年,大家各玩各的,早就習(xí)慣了。現(xiàn)在突然要立個山主出來,怕是……會出亂子。”
陳山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朵里。““黑骨仁”前輩去世后,香爐蒙塵。天寶山,再無山主。我們和字頭,也就成了一盤散沙。”
“十四K為什么敢騎在我們頭上拉屎?因為葛肇煌的洪發(fā)山,香火不斷。他們有山主,有大旗,有一呼百應(yīng)的名分。”
“我們呢?”
“我們有三百多個堂口,幾萬個兄弟。可港英政府要開刀,洪門大佬要喝茶,我們連一個,能坐上桌,代表大家說句話的人,都派不出來。”
“你們說,這可不可笑?”
花柳培、白頭福、崩嘴華,三人的目光,從最初的震驚,慢慢變成了掙扎,最后,化為了一絲,決絕的狠厲。
是啊。
太可笑了。
也太憋屈了。
“媽的!”崩嘴華猛地一拍大腿,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山哥說得對!與其讓英國佬,把我們當狗一樣,一個個宰了。不如我們自己,先擰成一股繩!”
他看向花柳培和白頭福,瞪著牛眼吼道:“你們兩個,別他媽裝死了!給句痛快話!這龍頭,是選,還是不選?!”
白頭福和花柳培對視了一眼。
他們都從對方的眼里,看到了同樣的東西。
恐懼,與……渴望。
對死亡的恐懼。
對重振和字頭聲威的渴望。
“選!”白頭福一咬牙,聲音不大,卻字字千斤。
“我們?nèi)遥呛妥诸^最大的堂口。只要我們?nèi)遥庖娊y(tǒng)一。剩下的那些堂口,就算有意見,也得給老子,憋回去!”
“好!”花柳培也站了起來,他看著陳山,眼神里,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
“山哥,你說吧,怎么做?我們和合圖,上上下下,幾千個兄弟,今天,就聽你一句話!”
陳山笑了。
他要的,就是這句話。
“很簡單。”
“文輝。”陳山看向梁文輝。
“在,山哥!”梁文輝立刻站直了身體。
“以你們?nèi)业拿x,發(fā)‘江湖帖’。邀請和字頭三十六路,所有堂主、香主、揸數(shù)、話事人。三日后,中午十二點,到油麻地舊戲院,開香堂大會!”
“告訴他們,天寶山的香爐,要重見天日了。”
“我們要,選出自己的,489龍頭!”
……
三天后。
油麻地,平安大戲院。
這座曾經(jīng)門庭若市的戲院,早已停業(yè)多年,只剩下了一個空蕩蕩的架子。
但今天,這里,卻比它最輝煌的時候,還要熱鬧。
戲院門口,停滿了各式各樣的汽車。從最新款的平治,到破舊的貨車,幾乎堵死了整條街。
一個個穿著黑西裝,神情彪悍的男人,從車上下來,匯聚到戲院門口。
他們的胸口,都用金線,繡著一個,龍飛鳳舞的“和”字。
但“和”字下面,各自的堂口名號,卻五花八門。
和合圖,和安樂,和勝和,和義堂,和勇義……
和字三十六路,除了幾個實在不成氣候的小堂口,幾乎,全都到齊了。
每個堂口的話事人,都只帶了兩個最精銳的貼身保鏢。但即便如此,聚集在戲院里的人,也超過了百人。
這些人,跺一跺腳,就能讓香港的地下世界,抖三抖。
此刻,他們聚集在這里,整個戲院的空氣,都仿佛被抽干了。
煙霧繚繞。
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無意地,瞟向,戲臺正中央,那三張?zhí)珟熞巍?/p>
椅子上,坐著的,正是花柳培,白頭福,和崩嘴華。
在他們身后,那張巨大的八仙桌上,擺放著的,正是那個,已經(jīng)擦拭得锃亮的,天寶山香爐。
“咳咳。”
終于,還是年紀最長的花柳培,清了清嗓子,打破了這死一般的寂靜。
“各位兄弟,各位叔伯。今天,請大家來,是有一件,關(guān)乎我們和字頭,生死存亡的大事,要和大家商量。”
他的聲音,通過一個老舊的麥克風,在空曠的戲院里回蕩。
“瑞士領(lǐng)事死了。現(xiàn)在,港英政府,把這盆屎,扣在了我們和十四K的頭上。要拿我們,開刀祭旗。”
“洪門的徐朗西先生,向海潛老先生,出面調(diào)停。請我們,和十四K的話事人,一起喝茶。”
“但是……”花柳培頓了頓,聲音,陡然拔高。“十四K那邊,去的是陳仲英,陳青華。他們,可以代表,整個洪發(fā)山。”
“而我們呢?我們派誰去?”
“派我花柳培?你們服嗎?”
“派他白頭福?你們肯嗎?”
“還是派他崩嘴華?”
花柳培的手指,依次點過自己和身邊的兩人。
臺下,一片死寂。
沒人說話。
但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不服氣的表情。
“所以!”花柳培猛地一拍桌子。“我們今天,把大家叫來,就是要解決這個問題!”
“我們要選出一個,能代表我們,所有和字頭兄弟的,龍頭!”
“重開香堂,再立山主!”
“轟——!”
這句話,像一顆炸彈,在人群中,徹底引爆了。
“選龍頭?開什么玩笑!我‘和勇義’第一個不服!”一個滿臉橫肉的光頭佬,當場就站了起來。
“就是!憑什么?選誰啊?選你花柳培嗎?你和合圖,是不是想吞了我們?”
“我‘和洪勝’也不同意!大家各管各的,挺好!”
一時間,群情激奮,反對的聲音,此起彼伏。
整個戲院,瞬間,變成了,一個嘈雜的菜市場。
“都他媽給老子閉嘴!”
崩嘴華猛地站了起來,一把抄起桌上的茶壺,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砰!”
茶壺,碎了一地。
喧鬧的場面,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這個一臉暴戾的,和勝和話事人身上。
“不同意?不服氣?”崩嘴華像一頭暴怒的獅子,指著臺下那幫人的鼻子,破口大罵。“你們他媽的,腦子里裝的都是大便嗎?”
“現(xiàn)在是刀架在脖子上了!英國佬的槍,已經(jīng)頂在我們腦門上了!你們還在這里,爭地盤,爭面子?”
“老子告訴你們!今天,這個龍頭,選也得選,不選也得選!”
“誰他媽再敢廢話一句,老子現(xiàn)在,就先清理門戶,把他,剁碎了,扔去喂魚!”
崩嘴-華的兇悍,鎮(zhèn)住了大部分人。
但還是有幾個,不服氣的刺頭,在下面,小聲地嘀咕。
“說得好聽……選誰啊?誰有這個資格?”
這時,一直沒說話的白頭福,笑呵呵地站了起來。
他拿起麥克風,慢悠悠地說道:“各位兄弟,稍安勿躁。崩嘴華脾氣爆,大家別介意。”
“大家擔心的,無非就是,誰來坐這個位置,對不對?”
“我覺得,這個龍頭,首先,他要夠膽。敢跟十四K硬碰硬,敢跟英國佬掰手腕。”
“其次,他要夠料。要有腦子,能帶著我們,走出這個困局。”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白頭福的目光,掃過全場。“他要,有功勞。要對我們整個和字頭,有潑天的功勞!”
“要讓所有兄弟,都心服口服!”
白頭福每說一條,臺下的人,就議論紛紛。
他們開始,在腦子里,盤算著,誰符合這些條件。
花柳培?年紀夠了,但膽子小了點。
崩嘴華?夠膽,但沒腦子。
白頭福自己?有腦子,但太滑頭,沒人信得過。
想來想去,他們發(fā)現(xiàn),整個和字頭,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完全符合這些條件。
戲院里,再次,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就在這時,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落在了,臺下第一排,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坐著一個年輕人。
他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喝著茶。
仿佛,眼前這場,決定了整個香港地下世界命運的紛爭,與他,毫無關(guān)系。
他,就是陳山。
白頭福笑了。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他放下麥克風,走到臺前,對著陳山,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直起身,用盡全身的力氣,高聲喊道:
“我,和安樂話事人,黎觀福!”
“在此,推舉和義堂堂主、遠東實業(yè),陳山先生,為我天寶山,新任489龍頭!”
話音剛落。
崩嘴華,緊跟著,站了出來,聲如洪鐘。
“我,和勝和話事人,冼祖名,附議!”
最后,是花柳培。
他站到香爐前,整理了一下衣衫,對著臺下,所有的堂口話事人,朗聲說道:
“我,和合圖話事人,黃炳培,附議!”
“有誰,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