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義帶著陳山的條件,回到了總督府。
“狂妄!無恥!他以為他是誰?”
“他這是在向整個大英帝國宣戰!”
布萊克憤怒地咆哮著,英俊的面孔因充血而顯得扭曲。
然而,港督在聽完林德義一字不漏的匯報后,卻表現出了一種讓布萊克感到陌生的冷靜。
他沒有發怒,也沒有評論。
只是沉默了很久。
雪茄的煙霧將他那張布滿皺紋的臉籠罩得模糊不清。
最后,他對布萊克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大衛,有時候,尊嚴,是需要用暫時的低頭來換取的?!?/p>
“香港,不能再亂下去了。”
最終,港府選擇了再一次的妥協。
或者說,是徹底的屈服。
……
就在陳山和港府掰手腕的這幾天,雷洛一直都在冷眼旁觀。
他的心情很復雜。
一方面,他很樂于看到陳山跟港府斗得你死我活。
最好是兩敗俱傷。
這樣,他才能坐收漁翁之利。
但另一方面,當他從線人那里,從報紙上,看到陳山真的憑一己之力,把整個港府都逼到了墻角時。
他的心里,又生出了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認的忌憚。
以及,一絲莫名的快意。
“這個撲街,還真是越來越看不透了?!?/p>
雷洛坐在他位于港島的豪華辦公室里,手指輕輕敲擊著光滑的紅木桌面,自言自語。
他知道,陳山這頭猛虎,已經徹底成了氣候。
再想像以前那樣,把他當成一顆可以隨意利用的棋子,已經絕無可能。
他必須重新審視自己和陳山的關系。
在港府做出最終決定的第二天。
雷洛親自開著他那輛騷包的白色賓利,來到了九龍城寨。
這一次,他沒有像上次那樣大張旗鼓,警車開道。
而是孤身一人,悄悄地來的。
他甚至沒有直接去染坊。
而是先去了一趟遠東工人醫療所。
對外宣稱,是來探望在這里做義工的蘇晚晴醫生。
順便,也替不懂事的下屬,給蘇小姐賠個不是。
他在醫療所里,表現得彬彬有禮,和顏悅色。
脫下了那身象征權力的西裝,只穿著一件白襯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了價值不菲的金表。
他跟那些來看病的老人親切地打招呼,詢問病情。
還從口袋里掏出糖果,抱起一個流著鼻涕的小孩,用手帕擦干凈他的臉。
那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位下來視察的慈善家。
蘇晚晴雖然對他沒什么好感,但伸手不打笑臉人。
她還是客氣地接待了他,保持著醫生對探訪者的職業距離。
雷洛在醫療所待了足足半個多小時。
把一場完美的“親民秀”,做得滴水不漏。
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然后,他才驅車,緩緩前往染坊。
當他走進陳山辦公室的時候。
陳山正在跟梁文輝,商量著成立“九龍城寨社區發展委員會”的具體章程。
看到雷洛一個人走了進來,陳山并不意外。
他示意梁文輝先出去。
“洛哥,今天怎么有空,來我這小地方?”
陳山站起身,親自給他泡了一杯茶。
“怎么,不歡迎???”
雷洛大馬金刀地在沙發上坐下,接過茶杯,嘿嘿一笑。
“阿山,你這次玩得可真是太大了?!?/p>
“把那幫鬼佬的臉,都快打成豬頭了?!?/p>
“我啊,在警隊里都聽說了,那個新來的政務司,叫什么布萊克的,在總督府里摔了好幾個杯子。”
他的語氣里,滿是幸災樂禍。
“我這個總探長的位置,還是托你的福,才能坐得這么穩?!?/p>
“現在警隊里那些鬼佬,看到我都客客氣氣的。”
“他們也怕我跟那幫碼頭工人一樣,心情不好,帶著幾千警察,集體罷工?。 ?/p>
他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在辦公室里回蕩。
陳山也笑了笑,沒有接話。
他知道,雷洛今天來,肯定不只是為了說這些廢話。
果然。
雷洛笑完之后,話鋒一轉。
“阿山,說正經的。”
“這次你能贏,我也算是出了點力吧?”
“哦?”
陳山看著他,不動聲色。
“那天,在學校門口,如果不是我提前給現場的指揮官打了招呼,讓他無論如何都不要下令開槍?!?/p>
“你覺得,事情會那么容易收場嗎?”
雷洛看著陳山的眼睛,一臉“我為你著想”的表情,仿佛真是雪中送炭的恩人。
“還有,港府內部的一些消息,要不是我找人透露給你,你怎么可能把每一步都算得那么準?”
陳山心里冷笑。
他知道,雷洛說的是事實。
但他也知道,雷洛這么做,不是為了幫他。
而是為了他自己。
雷洛,是在兩頭下注。
如果陳山輸了,他可以說自己盡力了,撇清關系。
如果陳山贏了,他就可以像現在這樣,跑過來邀功。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不過,陳山并沒有點破他。
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洛哥,這份人情,我記下了?!?/p>
陳山點了點頭。
“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地方,洛哥你盡管開口?!?/p>
“好!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雷洛滿意地一拍大腿。
他等的就是這句話。
他身體湊近了一些,壓低了聲音,辦公室里的空氣似乎都因此變得黏稠。
“阿山,有件事,確實要你幫忙?!?/p>
“或者說,是你,該給我一個面子了?!?/p>
他終于露出了狐貍尾巴。
“前段時間,我那個不成器的拜把子兄弟,劉發?!?/p>
“在你這里,搞了點不愉快的事情?!?/p>
“我知道,你心里有氣,也知道,你手里捏著他的把柄。”
雷洛看著陳山,眼神變得有些復雜。
“那份匿名信,是你干的吧?”
陳山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只是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葉,喝了一口茶。
雷洛苦笑了一聲。
“我就知道是你?!?/p>
“現在,我也很頭疼?!?/p>
“阿山,你看,能不能高抬貴手?”
“只要你這邊不出面作證,那邊沒有實證,也拿他沒辦法。”
“算我雷洛,欠你一個天大的人情?!?/p>
他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推到了陳山面前的茶幾上。
信封落在桌面,發出沉悶的一聲響。
“這里,是二十萬。”
“就當是,我替劉發,給你賠罪了。”
辦公室里,一片安靜。
只有墻上的掛鐘,在滴答作響。
陳山看著桌上那個信封,又看了看雷洛那張寫滿了“誠懇”的臉。
他笑了。
“洛哥,你這是在打我的臉啊。”
雷洛愣住了。
“阿山,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簡單?!?/p>
陳山伸出手指,將那個信封緩緩推了回去。
“錢,我不要。”
他的聲音很平靜。
“人,我也不會放過他。”
“你……”
雷洛的臉色瞬間就變了,笑容僵在臉上。
“陳山!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我已經給足你面子了!”
“面子?”
陳山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辦公室里的光線,恰好在他的身后,讓他的身影投下一片巨大的陰影,將雷洛完全籠罩。
“洛哥,你好像搞錯了一件事。”
“九龍,是我的地盤。”
“在這里賣白粉,就是在打我的臉?!?/p>
“我可以忍你一次,但不代表我會一直忍下去。”
“劉發,我吃定了?!?/p>
陳山的聲音,字字千鈞,帶著一股徹骨的寒意。
“耶穌,也留不住他?!?/p>
“我說的!”
雷洛看著眼前的陳山,心臟猛地一沉。
他忽然發現。
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已經成長到了一個他完全無法掌控的地步。
那不是爛仔的兇狠,也不是梟雄的霸道。
而是一種近乎于漠視一切的絕對自信。
仿佛在他眼里,他雷洛,這個權傾港九的華人總探長,跟街邊的一個小混混,并沒有本質的區別。
這種感覺,讓雷洛感到了無比的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