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兩天后。
九龍城寨,一家經營了十幾年的涼茶鋪里。
老板老何,正哼著小曲,用毛巾擦拭著桌子。
自從山哥當家,城寨里的治安好了不知多少倍。
以前那些收保護費的爛仔,早就被清掃得一干二凈。
現在做生意,心里踏實。
就在這時,兩個穿著便裝,但氣質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男人,走進了涼茶鋪。
他們沒有在門口的桌子坐下,而是徑直走到了柜臺前。
“老板,生意不錯啊。”
其中一個瘦高個,皮笑肉不笑地開口。
“托福,托福。兩位警官,喝點什么?”
老何很有眼色,一眼就看出了對方的身份。
雖然沒穿制服,但那股子氣勢,只有差佬才有。
“不喝茶。”
瘦高個搖了搖頭,從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煙,遞給老何一根。
“何老板,在這里開店,很久了吧?”
“是啊,十幾二十年了。”
老何客氣地接過煙,心里卻泛起了嘀咕。
“那以前,是不是每個月,都要交點‘吉士費’啊?”
瘦高個慢悠悠地問道。
老何心里“咯噔”一下,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警官,你這是什么意思?現在城寨,是山哥在管。我們,不交那玩意兒了。”
“山哥?”
瘦高個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山哥是山哥,我們是警察。不一樣嘛。”
另一個一直沒說話的矮胖子,這時開了口,聲音有些沙啞。
“何老板,你別誤會。我們不是來收保護費的。”
“最近,九龍的治安,不是太好。洛哥,也就是我們總探長,很關心大家的安全。”
“所以呢,我們警署,決定加強對九龍商戶的‘安保服務’。”
矮胖子頓了頓,看著老何,一字一句地說道:“當然了,這個服務,也不是免費的。”
“每個月象征性地,收一點‘安保費’。就當是兄弟們喝茶的辛苦錢。”
老何的臉色,徹底變了。
他聽明白了。
這不就是,換了身皮的爛仔,在收保護費嗎?
而且,還是總探長雷洛的意思!
“警官,這……這不合規矩吧?”
老何的聲音有些發顫,“我們城寨,現在有自己的巡邏隊。安全,我們自己負責。”
“規矩?”
瘦高個冷笑一聲,“在香港,我們警察,就是規矩!”
“何老板,我們今天,只是來通知你一聲。給你三天時間,考慮考慮。”
“三天后,我們會再來。希望到時候,你能想明白。”
說完,兩個便衣警察,轉身就走。
留下老何一個人,呆呆地站在柜臺后,手里的香煙,燒到了手指都渾然不覺。
他想不通,天,怎么又要變了?
猶豫了很久,老何鎖上店門,匆匆忙忙地,朝著染坊的方向跑去。
這件事,必須要告訴山哥!
此時,染坊的辦公室里。
王虎正唾沫橫飛地,向陳山和梁文輝,吹噓著自己帶隊抓了幾個小偷。
“山哥,你是沒看見!那幾個撲街,被我的人堵在巷子里,嚇得尿都出來了!”
“現在城寨里,誰還敢亂伸手?我王虎,見一個,剁一個!”
他拍著胸脯,一臉的得意。
陳山笑了笑,沒說話。
梁文輝推了推眼鏡,正色道:“阿虎,不能總用砍砍殺殺的辦法。我們現在是‘社區發展委員會’,要**,講理。”
“哎呀,輝哥,我懂!我這不是,跟他們講道理,他們不聽嘛!”
王虎撓了撓頭。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一個和字頭的兄弟,領著一臉惶恐的涼茶鋪老板老何,走了進來。
“山哥,輝哥,虎哥。”
老何緊張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老何?什么事這么慌張?”
陳山示意他坐下,親自給他倒了杯水。
老何喝了口水,定了定神,才把剛才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聽完他的話,辦公室里,瞬間安靜了下來。
王虎臉上的得意,瞬間變成了暴怒。
“媽的!反了天了!”
他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來。
“油麻地警署?雷洛的人?”
“他們當這里是什么地方?敢伸手到我們城寨來收錢!”
“山哥!你下命令!我這就帶兄弟,去平了那個狗屁警署!”
王虎說著,就要往外沖。
“站住!”
陳山的聲音不大,卻讓王虎的腳步,硬生生地停在了門口。
他轉過頭,滿臉通紅,眼睛里幾乎要噴出火來。
“山哥!”
王虎不解地吼道:“他們憑什么?這九龍城寨,什么時候輪到港府的差佬來撒野了?”
“我們跟港府斗了這么久,不就是為了不受他們管嗎?現在倒好,他們直接派人來收錢!這跟以前有什么區別?”
陳山沒有立刻回答他。
他走到窗邊,看著外面那些密密麻麻,卻又充滿生機的建筑。
王虎見陳山不說話,更加急躁。
“我聽說,按照當年大清跟英國佬簽的條約,這塊地根本就不歸他們管!”
“我們為什么還要費那么大勁,去要他們什么狗屁牌照和承認?我們自己說了算不就行了?”
這個問題,讓辦公室里的空氣都凝固了。
梁文輝皺起了眉,就連老何也豎起了耳朵。
陳山終于轉過身來。
“阿虎,你說得對。”
“《展拓香港界址專條》寫得清清楚楚,九龍城寨,仍歸中國管轄。”
“但是,現在是什么時候?”
陳山的聲音很緩,卻字字清晰。
“新中國成立了,可英國佬不認。國民政府跑去了寶島,也管不了這里。所以,這里就成了誰都想管,但誰都管不了的地方。三不管,就是這么來的。”
他頓了頓,走到王虎面前。
“我們現在跟港府撕破臉,揪著管轄權不放。就算我們吵贏了,然后呢?”
“九龍城寨不屬于香港了。你王虎,走出這個寨子,算不算偷渡?”
“我們工廠里的機器,吃的米,穿的布,哪一樣不是從香港的碼頭運進來的?他們把路一封,我們吃什么?用什么?”
“我們做的那些‘生意’,貨怎么出去?錢怎么進來?”
一連串的問題,像重錘一樣,敲在王虎的心上。
他臉上的怒氣,漸漸變成了迷茫和困惑。
陳山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放緩了一些。
“所以,我們不能把門關起來自己當山大王。我們要的,是在港府的規則里,拿到我們自己的生存空間。”
“那個委員會,那些牌照,就是我們的護身符。是我們在香港這片土地上,合法站穩腳跟的憑證。”
“有了它,我們是受港府承認的合法社團。沒有它,我們就是一群占山為王的土匪。”陳山看著面前依舊驚魂未定的老何,語氣平靜地問道。
“老何,你確定,他們是油麻地警署的人?還提到了雷洛?”
“千真萬確啊,山哥!”
老何急忙點頭。
“那個矮胖子親口說的,是洛哥關心我們商戶的安全,才搞的什么‘安保服務’。”
“還說,全香港的規矩,就是他們警察定的!”
老何越說越氣憤,聲音也大了起來。
陳山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對梁文輝使了個眼色。
梁文輝會意,走過去拍了拍老何的肩膀,溫和地說道。
“何老板,你先別急。這件事,山哥心里有數了。”
“你先回去,照常開店,什么都不要怕。有任何事,第一時間來染坊找我們。”
“好,好!有山哥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老何感激地看了陳山一眼,這才跟著梁文輝派的人,離開了辦公室。
人一走,王虎就再也憋不住了。
“山哥!這還有什么好想的!雷洛那個王八蛋,這是不把我們放在眼里!”
“他這是在打你的臉啊!”
“上次劉發的事情,他沒占到便宜,現在就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來報復!”
“我們要是忍了,以后,是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能來我們城寨撒野了?”
陳山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漂浮的茶葉,沒有立刻說話。
他在想。
雷洛這么做,僅僅是為了報復嗎?
不像。
雷洛是個聰明人,更是個梟雄。
他不會為了出一口氣,就用這種,容易激起眾怒的手段。
這背后,一定有更深的目的。
“輝哥,你怎么看?”
陳山看向一直沉默思索的梁文輝。
梁文輝推了推眼鏡,沉吟道。
“山哥,我覺得,這可能是一種試探。”
“試探?”
王虎插嘴道。
“這都騎到脖子上拉屎了,還叫試探?”
“阿虎,你別急。”
梁文輝擺了擺手。
“山哥剛剛贏了港府,聲望如日中天。在九龍,尤其是在城寨,他的話,比港督的命令還管用。雷洛,他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他現在派人來收這個所謂的‘安保費’。如果我們用江湖手段去解決,比如打了那兩個警察,那正好就落入了他的圈套。”
“到時候,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派大隊警察進城寨,說我們‘襲警’,‘妨礙公務’。我們剛剛在輿論上建立起來的優勢,就會蕩然無存。”
陳山點了點頭,梁文輝的分析,和他想的差不多。
雷洛這是在用他最擅長的東西,來對付自己。
那就是,規則。
只不過,以前,陳山是對付港府的法律規則。
現在,雷洛是在用警隊的潛規則,來侵蝕陳山的地盤。
“那我們怎么辦?就這么眼睜睜看著他收錢?”
王虎一臉不甘。
“當然不能。”
陳山放下了茶杯,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他要試探,我們就給他點回應。不過,不能是你這種莽撞的回應。”
他轉頭,看向一個一直沒怎么說話的中年人。
白頭福。
自從陳山成立委員會,將大部分事務交給梁文輝后,這些老一輩的江湖大佬,就顯得清閑了不少。
但他們的經驗和人脈,依舊是陳山最寶貴的財富。
“福哥。”
陳山開口道。
“山哥,有咩吩咐?”
白頭福站起身。
“你在警隊里,人脈廣。幫我找人,去油麻地警署那邊,探探口風。”
“不要大張旗鼓,就當是朋友間喝茶聊天,不經意地問一問。”
“我要知道,這件事,到底是他雷洛一個人的意思,還是整個警隊高層的意思。范圍有多大,目標是只針對我們城寨,還是整個九龍。”
陳山條理清晰地吩咐著。
“我不想冤枉一個好人,但更不想,放過任何一個想把手伸進我們口袋里的雜碎。”
“明白,山哥。”
白頭福點了點頭。
“我這就去辦。”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山哥,光打聽消息,有什么用?他們錢照收啊!”
王虎還是覺得不解氣。
“誰說我只打聽消息了?”
陳山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你去,把城寨里大一點的商家,都叫到染坊來。我有事要宣布。”
(我是兼職寫小說,每天碼字時間有限。但是這兩天兄弟們用愛發電又一直刷,今天爭取更萬字。)